等姜无芳走了连她自己也算不清的游廊,穿了数不清的拐角之后, 终于见到一处古朴的院落,门头一块牌匾,不像是其他院那般的直白标出某某院、某某阁之类的,只笔走游龙写着八字: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这便是郡公夫人的院落了,上次姜无芳过来的时候,她还指着这个牌匾,问姜无芳:“你觉得如何。”
姜无芳与谢诗梦一起分着一块桃花酥而食,认真道:“老太太喜欢《论语》?字很好看,意思也很深远……”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只好停下往下说。
她从前就算是看诗书,也是被郑氏压着往肚子里灌的墨水。她如今还能记得这句话是出自《论语》都还要归功于郑氏当初的填鸭,决不能再往下说的,否则就是露怯了。
当初她因为记不住这些,曾经十分羡慕于崔游的过目不忘,觉得有这样的脑子实在是上天的馈赠,直到他道:“这样的记忆带来的并不只是好处,开心永远开心,悲伤也永远悲伤。”
她为了岔开崔游的注意力,只好转移话题,假装询问她:“如果有一天,别人考我一句诗,可我实在是想不出这句诗说的是什么,我要如何说才会不露怯?”
崔游道:“你就告诉他:非常好,有内涵。借此打住,才是上策。”
她吃着桃花酥,想起崔游那双飞狭的桃花眼,哼笑一声,接着道:“具体更深的就我这三脚猫的水准,也说不上来了,只是在我看来,非常好,有内涵。”
郡公夫人见她笑得荡漾,便道:“吃个桃花酥罢了,也值得你这般开心。也就是你实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其实如此也是知也。曾经有个来我这里玩的小女郎,知道我们这是书香人家,个个轴脾气,我都还没问,就对着这个牌匾从右到左,由内至外说了通篇的解释。”
姜无芳道:“那说明这位娘子博闻广记。”
郡公夫人头发花白,眉目慈祥,目光中闪过一丝睿智:“非也。她解释的只是表面的东西,这张匾额上的既是孔子所言,也非孔子所言。”
谢诗梦抗议道:“大母最爱玄谈,云里雾里。”
谢诗梦是他们这一辈里的特殊,谢颂雪从小就有才名,才比谢道韫,谢濯云就算是爱看些江湖话本,整个人沉迷在这些刀光剑影的碧血丹心之中,于诗书也十分精通,否则也不会不能够顺利入仕为官。
谢诗梦就不同了,她夹在谢颂雪与谢濯云之间,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吃。
什么风花雪月 ,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能填饱肚子?
郡公夫人敲了一下她的头,道:“这是我述孔子之言,自然也有可能不是本意,赋有我的意思在里面了。”
谢诗梦摸着头:“那是什么意思,说起来我一向对这个诗文不甚在意,还没问过大母呢。”
郡公夫人高深莫测:“我当时的意思拥有这般的心境,用饭会更香。”
“姜娘子?”带路的婆子见她盯着那扇匾额愣神,出声提醒她,“小心台阶。”
姜无芳这才抽离回忆,点点头,跟上了婆子的脚步。
因为开院门有动静,刚进门,正厅牗门的帘子就被掀起了,探出头看动静的是一个容长脸的丫鬟,是郡公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极有脸面的,叫做翠俊。
翠俊一见到来人正是姜无芳,就笑开了,亲亲热热地上来要拉她的手,刚碰到,便皱了眉,帮她搓一下手:“姜娘子的手怎么这般凉,入了秋了,可还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也不是翠俊没来由就跟姜无芳好的,只是郡公夫人身边的人脾气秉性都极像她的,翠俊也是个好吃的。
上一次来,她只简简单单露了一手,便已经是将山水院中——上至郡公夫人,下到丫鬟婆子的胃都给俘获了。
平常人家除了得脸的丫鬟婆子,哪里有人会在意底下的丫鬟婆子的,只有姜无芳,不仅自己带了食材过来,给上头的老太太做了肉,顺带连着底下的人也能喝上一碗汤的。
翠俊只觉得这个姜娘子,不仅为人和善,手艺还好,又得崔相公的亲眼,老太太又是一眼见了就投契的,所以心下也是极为喜她的,见她手冷,自然也是忍不住叮嘱。
姜无芳拍拍她的手:“我晓得的,今日送上来的鲜鱼,我也跟着摸了一把,沾了水,这才有些凉,不碍事的。”
翠俊见她解释,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快些进去吧,老太太已经是等不及了,早早已经备下姜娘子上次吃得最多的桃花酥等着啦。”
她这话里也是调笑,上回姜无芳虽然是来让郡公夫人试试菜的,可是做了好些,最后吃得最多的,居然是山水院中小厨房做的桃花酥。
一整盘摞得老高的桃花酥,被她风卷残云一般吃干抹净,最后还是谢诗梦见她眼巴巴看着可怜,又将自己分内的那一半分了她。
翠俊打起帘子,往里头道:“姜娘子来了。”
姜无芳先行走进去,就看见郡公夫人从铺着厚厚罽子的软榻上朝她招手:“快写过来,今日的桃花酥我让底下的人往里面加了一些牛乳,你试试这口味合不合当你的意?”
她走过去,用丫鬟奉上的湿帕巾揩揩手,用箸子夹一块桃花酥入口。
这桃花酥本是陆南的做法,极为风雅,使用先一年采下的还带着花露初茬桃花,细细磨成粉,以花为缀,以露为和做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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