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绪泽的父亲的从底下升上来的光禄寺主簿,肖氏则是出身乡绅家中。在汴京这个一块招牌砸下来砸到五个人, 有三个是三品以上的,另两个是皇家出身的地方,肖氏也难免会与郑氏有相同的经历。
况且郑氏只是因为诗书不通而受白眼,因为有陂清郑家的名头, 其余人除了不爱搭理她, 倒也不会有什么太过的待遇。
而肖氏就不同了, 本就是阡陌出身,哪里会有什么好的脸色。
二人因为相似的境遇而成了好友, 郑氏为人泼辣,肖氏为人温和, 倒也不失为互补。
等到了昭德三年,也就是姜无芳及笄这一年, 郑氏便生了给她找夫婿的念头。
那时的李晏身至太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大成大半兵权,内可佐天子以朝政,外可铁骑平邦国。如此高位, 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①,危如累卵,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等着他有一丝小错,便可将其拉下神坛。
因此,郑氏和李晏并不欲再给姜无芳寻一个出自世家的郎君,标准便放在了家世清白,性情温和便可,出自寒门也无所谓这一则上。
连绪泽的父亲官职平平,母家也是出身乡绅之家而已,但是连绪泽的脾气很像肖氏,为人谦逊温润,也难得生得一副好容貌。
如此一番合计之下,连绪泽就进入了他们的选择名单之中。
虽然当时她的纨绔之名在汴京传得颇为沸沸扬扬,然而连家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也是同意了。
两家一拍即合,碍于当时李晏的母亲胡太妃殁了不满三年,未出孝期,是以也并未正式过礼,只是两家的口头一过,来往也密切,汴京世家圈中便也知道这两家待孝期一过,便会下定这一事了。
当时的她其实对此并无什么看法,在她看来,连绪泽样貌出众,对她也是包容,定了就定了吧。
反正也不耽误她招猫逗狗,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昭德四年李晏一家锒铛入狱,到底这桩婚事还是没有能过了明路,死在了口头之上。
因李晏为人正直,治军严明,颇得百姓爱戴,后来他的死讯随着一封《讨罪人李晏檄》传出,有数万民众不顾李悫发的禁令,自发来到昔日李帅以玄铁大弓一箭取敌人首级的望台上哀哭悼忌。
法不责众,最后也不过是叱骂赶走罢了。
受过其荫蔽却平生不识的民众尚且如此,连家这个准姻亲却无声无息。
同年同时,李家油煎火烤之际,连绪泽中了探花郎,打马御街何等风光,不久便娶了宫中贵妃母家的朱氏女为妻。
这便是姜无芳知道的全部了。
其实,她当时的心思不在男女之事上。于她而言,连绪泽更像是一个邻居家的哥哥,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要他为她守寡的荒诞念头,什么我爱你你却娶了别人的妒忌之感,在她这里都是没有的。
两次闪避,她都不过是因为此时所谋甚大,还是在这样的故人面前将行迹藏好了才是正经,若是露了马脚,实在难免节外生枝。
不过想来也只是她的小心,这位连家哥哥向来甚为守礼,从前为了给她送些年节礼,都要拐了十八个弯再送到她手中的,与大家在一处时,她也从未见连绪泽多给自己一个眼光。
如此不在乎,想来也是与她一样,不过是因为家中安排,能凑合也就凑合了。
应该……也不会认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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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少卿不必多礼。”崔游看了一眼鹰隼纸鸢,又对姜无芳道,“我们也过去吧。”
姜无芳心中想明白了,觉得自己忸怩躲闪反而更容易惹得连绪泽怀疑,反正自己带着人皮面-具,他也认不出来,干脆也不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了,大大方方站着,只是说话时稍微改了些腔调,带这些虢州口音。
“是,相公。”
连绪泽收回施礼的手,目光仍然像是粘在了她身上一般:“这便是令崔相公能放下身段当街牵马的姜娘子了?”
崔游不妨他开门见山,眉头一蹙,“太常寺如今是否差事太少?”
言下之意便是连绪泽太闲了。
“旁的事我从不关心,只是……”
“泽明!”
连绪泽还没有能接着往下说,就见朱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松林旁的禅院之中走了出来,远远唤着连绪泽。
连绪泽看了一眼姜无芳,刚才还有些气愤的情绪瞬时间因为朱氏的到来消了下去,那半句没有说出口的话自然也断在了口中。
朱氏的姑母恒贵妃出身世家,一向颇有些清傲的骨气,先前力谏李悫不要宠幸番妃而荒废朝政,被李悫一时兴起,竟要将自己的妃嫔赐予城门的一个乞丐为妻,以此羞辱恒贵妃。
李悫向来暴戾恣睢,朱氏一族多番走动也是无计可施,是崔游奉上美人,将那差点蛊惑了李悫连割十座城池给外族的番妃的宠爱分去,也保全了恒贵妃不受折辱。
自己姑母和郎君都在崔游这里得过援手,朱氏自然对崔游也是印象极佳。
她本来便是出自名门,虽然上有出息的兄姊,用不着她多出挑,但是她也是有基础的交际功夫的,加上她生得一团和气,让人看着十分能信任。
“崔相公安泰。前些时日这才遇见,今日又打了照面,不得不说,崔相公与我们当真有缘。若早知道崔相公也在,该早些来见礼的才是,平白失了礼数。”朱氏虽然面容只能勉强称得上是清秀,然而她凡语必笑,看上去眉目亦是极为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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