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里人手多,轮不到杜阮亲力亲为地照顾龙凌,但她这一晚,睡得着实不太好。
一路颠簸逃命,又是受伤又是雨淋,精神一直紧紧绷着,躺在软床上反而浑身酸痛,怎么也躺不住,干脆开着窗倚在窗边听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一会儿念着龙凌的伤,一会儿又盘算着逃出去之后该怎么办,一会儿又想到前世的事情,万般心绪交杂在一起,倒是很快耗尽了精神,脑袋枕着窗沿睡着了。
只是睡着了,也不得安生。
前世万般场景都出现在她的梦里,战败后部下失望的眼神、自刎时女主惋惜的目光、交锋时小皇帝绵里藏刀的笑容,商谈时女主大哥狰狞的表情……
杜阮反反复复地惊醒,她知道这是体乏的后遗症,也知道后面会出现什么。
果然,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又看见原主站在她面前,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刻骨的仇恨,她摇着她的肩膀,大声地对她说:“杀了她!杀了他们!!”
在那样的目光下,杜阮很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变成鸵鸟或乌龟,但原主仿佛燃着火一样的眼神落进她胸膛里,让她无所遁形。
杜阮摇着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我不行……我、我做不到,我只是个普通人……”
原主哑声嘶吼着:“你这样对得起父亲母亲与哥哥们的筹划吗,你对得起迎春的牺牲吗?!我杜家满门忠烈,上下一百二十三条性命——你对得起他们吗!!!”
杜阮还想说些什么,但鸡鸣再一次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她从梦中惊醒,靠着窗沿,静静地凝视着黑暗中的相国寺。
过了半晌,她看向了屋内的铜镜,铜镜里模模糊糊地倒映出她的模样,苍白的面庞下,一段白皙的脖颈美丽而纤细。
在上一世,她是自刎而死的,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模样,但想来,一定是血肉模糊,不堪入目的。
杜家满门忠烈,上下一百二十三条性命……这一次次地失败与轮回,够不够抵?
……
当第三声鸡鸣响起时,杜阮点了灯,想借着屋内的铜镜打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没想到她刚点起灯,就有人来敲门,小声问道:“姑娘起了吗?”
“起了起了——”杜阮连声应答,给人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对白衣侍女,一个端着盆热水,另一个端着托盘。
两人朝杜阮行了礼,问她是否打算洗漱了。
杜阮瞧着两人恭敬的模样,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她不习惯有人伺候。
说来也挺好笑,杜阮看过的穿越文里,女主不是人人宠爱的贵人小姐,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哪怕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好歹也有几个侍女忙前忙后地伺候。唯独她命苦,一路疲于奔命,又与将士们风里来雨里去,半点没有深闺千金的样子。
杜阮想到这里,对侍女们摆摆手:“放桌子上吧,我不习惯有人伺候……你们也先出去吧。”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放下东西后又行了个礼才退回门外,还贴心地为她关上了门。
杜阮松了口气,见侍女端上来的托盘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青色的对襟长裙,其上端放着胭脂口纸和发带,旁边还有一个桃木匣子。
她好奇地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放着一枚雕成含苞欲放的梅花样式的白玉簪,在昏黄灯光下发着莹润的光芒,看雕工与玉质,竟不比她昨夜抵给女主的差。
——女主可真是个好人啊。杜阮心情复杂地想,就是这人情欠大发了。
没等她想太多,门外的侍女又敲了敲门:“姑娘,您好了吗?……需要帮忙吗?”
杜阮不敢耽搁,连忙换了衣服,又把头发拢在一边,用发带束好。至于那簪子,杜阮没有动,准备拿去还给女主。
只是,虽然她动作已经很快了,但这个时代的衣裳却实在繁琐,不如现代那样方便,等杜阮换好,天色已然大亮了。
侍女们拥簇着她出门了,一路叽叽喳喳地回答她的问题。
“姑娘的同伴?他的热后半夜就退了,早醒啦。只是姑娘当时在睡觉,他就没有来看姑娘。”
“去哪儿?去见小姐呀,小姐昨晚就吩咐姑娘醒了之后带你去见她呢。”
看来龙凌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也该告辞了,离开前去找穆青道谢道别,也是应该的。
杜阮没有拒绝,一路到了穆青的厢房,穆青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见她到了,急步迎上来带着她往屋里行去,一边走一边对杜阮道:“昨夜睡得可还好?”
杜阮衷心道谢:“睡得很好,多谢穆小姐收留。”
“那就好,”穆青面上挂了些喜色,“若是没有急事,就先在相国寺留宿几日吧。”
追兵随时可能追到相国寺,杜阮哪里敢留宿?她连忙拒绝:“不,我还是……”
“可是外面很乱。”穆青打断她,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庞上骤然有了几分威胁之意,但等到杜阮眨眼再看,又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相国寺乃清净之地,你在这里,不会有人敢来打扰。”穆青说,“再说,你昨日说自己与家人走散,若你待在这里,我也可为你寻找你的家人。”
撒下一个谎就得再编无数个谎言来圆,杜阮硬着头皮笑道:“不碍事的,我的侍卫醒了,他会带我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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