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花架的热闹,不仅传到了万民空巷的长街,也传到了寂静清冷的世子府。
世子府中,兰贵妃坐在桌边,看着胞弟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一碗浓药,叹了口气。
“今日外面这么热闹,你不出去看看?”
黎夺锦轻轻地放下药碗,慢条斯理地以手巾擦了擦唇角,他语气淡然,仿佛一个正常人,没有了从前的疯样,却也透露着一股死寂。
“再怎么热闹,也不过是那位皇帝的把戏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他虽然有令,让所有人都陪他玩这场游戏,但总归,少我一个不少。”
兰贵妃微顿:“即便不是为了听他之言,你也应当去看看。”
“这神女花舞节,是一种信念,外头那些平民百姓,都能为此高高兴兴的,你为何不能?”
“有时候,我也会想,人总得信点什么,才能过得轻松些。你从前……你从前虽然伤害自己的身体,可是你信佛也好,信道也好,我从未阻拦过你,也是为此。”
黎夺锦的手轻轻一顿。
“姐姐真的这样想?”
兰贵妃点点头。
黎夺锦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他静静垂目,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当然有相信的东西,只是,他心中的神佛,早已决绝的离他而去。
但兰贵妃说的没错。
人总得信点什么,才能活得下去。
黎夺锦道:“那便出去看看吧。”
兰贵妃欣喜地站起身:“好,我估摸着,那花架也快到了,我们现在出去或许正好赶上。”
黎夺锦没说什么,在姐姐肩上披了一件斗篷,随她出门。
兰贵妃着实是高兴,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回头雀跃地对黎夺锦道:“有的事情,也是你意想不到的,多尝试尝试,或许,它也不是那么没意思呢……哎,小心!”
兰贵妃猛然惊叫一声,他们方才坐的楠木桌旁,有一鼎小药炉,里面温着黎夺锦每日要喝的调理身体的药,此时炉火还旺着,药炉一定滚烫,可方才,黎夺锦经过时,手背直接擦到了药炉上。
“烫到了吗?”兰贵妃吓了一大跳,惊疑不定地看着黎夺锦。
他没有一点反应,或许是没大碍吧,但方才兰贵妃亲眼见着他的手背紧紧挨上了那炉子。
黎夺锦疑惑地停住步子,抬起右手,放在眼前翻转了两下,打量着。
兰贵妃惊得后退一步,那只手背上分明烫红了一片,还有些地方起了小水泡。
“这,”兰贵妃转头喊人,“快,请医师来……”
“不必。”黎夺锦伸手拿了酒壶,倒在自己右手背上,又拿了根针,将水泡一一挑破,从匆匆赶来的婢女手上接过药膏,丝毫不带犹豫地涂抹上去。
兰贵妃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只觉背心发寒。
做完这一切,黎夺锦转过头,对兰贵妃笑笑。
“走吧。”
他……他丝毫没感觉么?
兰贵妃怔仲地被黎夺锦带着出门,脑袋里空白一片。
她以为,弟弟好了。
可是,弟弟还能有好的那天吗?
黎夺锦察觉不到苦,察觉不到痛,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与兰贵妃并肩站着,身后跟了许多仆从,拿着障扇替他们挡风。
果然如兰贵妃所料,没过多久,神女的花架从门前经过。
十几岁的年轻婢女动作整齐划一地朝旁边路上洒着祈福水,围观着这一幕的民众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花架举得高高的,看不清人影,只看到神女的衣袍在风中飘动的角。
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黎夺锦漫不经心地想着,目光落在那翩飞的衣角上时,左手小臂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黎夺锦瞳孔紧缩,死死咬住牙,忍耐着这阵疼痛。
疼痛。
他何时,又会觉得痛了?
疼的是左手小臂,他前些日子自己用拆信刀捅出来的那个伤口,而右手刚刚烫出来的水泡,却依旧丝毫没有感觉。
黎夺锦眼神慌乱地晃动了一下,有种迫切的渴望,想要找出这种变化的根源,最终,他的目光凝到了悠悠远去的神女花架上,渐渐变成了深沉墨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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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游街结束后,还有一件事要做。
名为“寻英”。
护送神女的队伍会将神女藏在城中某处,好好地保护着,这时候,有资格的人便可以去寻找神女。
最先找到的人,会收到神女挑选赠予的花,他也会被视为神女挑中的最走吉运之人,甚至可以影响下一任神女擢选的结果。
当然,有资格去寻英的人是很少的,一般只会让王公贵族参与,这也是皇家为了“蹭好运”的手段。
他们都会佩戴一个有特殊缝制花纹的香囊,方便神女的护卫者辨认,确定身份。
不过即便如此,“寻英”依旧是将神女放在了闹市之中,是最容易出岔子的一个环节。
身为花舞节的负责人,晋珐自然对此事很是看重。
他站在花架游街线路的终点,正一边时不时地抬眼看看花架是否出现,一边对属下附耳交代着接下来的安排。
这时候,永昌伯府的管事急匆匆跑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晋珐挥挥手让下属先退下,走到管事身边问:“府里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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