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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思 第130节
    “他念的那首阮籍的诗,不正是你心里的话么?我别的有限,听人的琴韵是最真的,你明明放他不下,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那患得患失的心意都在琴声里,也兴许……他也懂了。”
    “他懂什么,他这会儿……哼。”星河脱口而出,却又有些烦恼地:“总之四姐姐是听错了,我真没有放不下。”
    庾清梦声音里透着笑意:“那刚才看着他被那些人围住,你怎么还生气呢?”
    “谁生气了?”星河的声音蓦地提高,却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那跟我有什么相干……也轮不到我、生什么气。”
    李绝在墙边听着,不知为何,脸上模模糊糊地多了点笑意。他当然也没发现自己的袍摆随风,有一角向着那边飘了出去。
    第91章 .二更君万花丛中过
    昭阳宫正殿旁边,星河跟庾清梦站在栏杆边上。
    平儿和望兰则站在廊檐底下,隔着一段距离。
    从方才敬妃娘娘也先离开后,望着那迫不及待围住了李绝的众家贵女,星河也同样是“迫不及待”,只是她是着急离开殿中。
    自打看到李绝出现的那瞬间,她就只想赶紧逃开,总之离开有他视线所及之处。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奏一舞,实在让她心头震颤,几乎更加情难自禁,在一曲奏完后,差点泪洒当场。
    幸亏李绝给围住,也无人留意她,只有庾清梦察觉不妥,陪她出了殿中。
    若说满殿之人都被李绝的剑舞震撼,清梦更在意的,却是星河的琴韵。
    阮籍的这《酒狂》,本是因时局不明朝政昏聩,阮籍隐退后在心情忧闷的景况下所做,于隐晦朦胧之中抒发心中怨念,悲感等郁结情绪。
    星河几乎没想好要弹哪个的时候,手指已经选了弹这一首。
    而在李绝剑舞的同时,她的心情好像也跟曲子本身的韵调合为一体了。
    那种仿佛在黑暗之中苦苦挣扎,明明看到了光,却又不敢靠近的怨愤、无奈以及不舍的情愫。
    兴许星河并没有就想把这些情绪弹奏出来。
    但十指连心,而琴为心声,那微妙的琴韵中透出的点点滴滴,别人自然不明白,庾清梦身为此中顶尖儿,又恰好知道她跟小道士间的那些事,又怎会不明白。
    清梦见星河仍是咬牙不肯承认,便叹了声:“那夜我跟你说过,我很欣慰的,是能看到你同所爱之人两情相悦,怎么转头之间你就同他生出嫌隙,我问你缘故,你也不肯说。但我想以你的性子……甚至曾经为了和他在一起,都想出了那种法子,又怎会轻易放弃?必然是有了不得的原因。”
    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清梦道:“三妹妹,我不是劝你回心转意,我只是觉着,在这世间能找到心心相印彼此喜欢的人,太难了,若你放手错过,我怕你……会后悔。”
    这次星河没有立刻反驳。
    她也跟清梦一样,看向栏杆外的晴空:“四姐姐,其实我也想过。兴许我会后悔的。”
    “那为什么……”清梦惊而回头,无意中却看到身侧的墙边,露出一点月白的袍摆。
    她的语声一顿,却又不露声色地转开目光看向星河:“那又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毕竟你现在还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星河的眼圈有些泛红,声若蚊呐:“对,我是喜欢他。”
    清梦无端地有些紧张,她在心里飞快地思量该不该说这些话,而谨慎地:“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做了该做的,”星河深深吸气:“我固然是喜欢他的,但我心里也清楚,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清梦心头微微凉:“到底是为什么,竟让你这么决然?”
    星河此刻心中所想的,却是方才在殿内李绝剑舞的种种,以及他念“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的情形。
    可又岂是他独自伤心不舍。
    星河没有把护城河畔所见告诉任何人,只跟平儿说了李绝的身份。
    而对于庾清梦,她连李绝是何人都没告诉。
    就算跟清梦再好,她本能地认为,如果李绝不想公开他是何人,那她也没资格替他大声嚷嚷。
    “四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清梦靠近了些。
    星河道:“倘若你喜欢的那个人,他、他是个杀人放火的,你还会喜欢他吗?”
    庾清梦的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杀人放火,你说李绝……”
    那小道士生得清俊可人,天生谪仙似的,怎么也不像是个能杀人放火的。
    星河抬眸:“我只是问你罢了。”
    清梦沉吟:“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他当然不至于去杀人放火,但……”庾清梦的眼神也有些朦胧地,缓缓道:“倘若他真的如此,那我也依旧是跟着他的。”
    “真的?可……”星河震惊。
    清梦这么个教养绝佳的大家闺秀,竟能说出这话。
    不料,庾清梦接下来的话却更加的惊世骇俗:“我虽不知你为何这么问,但若是我喜欢那人,他真的去干这些事,那他必有干这些事的缘故。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毫无缘故去做这些,我也只喜爱他这个人,至于他做什么,杀了一个人,或者一万个人……又跟我有何相干。”
    星河目瞪口呆,满心震撼,闻所未闻。
    庾清梦生得清丽出尘,有人把她比做初绽芙蕖,再加上从小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想不到竟会有这样惊人的言论。
    岂料清梦又幽幽地叹了声,向着星河宛然无邪地笑笑:“但是,我也是痴人说梦而已,毕竟,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她说了这句,特特地往星河身后看了眼,然后便转身走开几步。
    星河只顾被清梦的话震的反应不过来,并没有注意到她暗示的眼神。
    正也要跟着走过去,就听到一声轻唤:“姐姐……”
    星河毫无防备,给吓得一颤。
    蓦地转过身来,却果然发现李绝正在身后一步之遥。
    猝不及防,她有些张皇地:“你、你……”
    他不是给那些贵女围着,水泄不通的么?还以为他乐不思蜀,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的。
    但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星河最担心的是他到底何时过来的,有没有听见她跟清梦说的那些话。
    她强作镇定:“你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李绝有点不安,抬眼瞅她:“我、我来了有一会儿了。”
    星河的骇然从眼底涌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李绝一犹豫,还是决定承认:“姐姐跟庾四姑娘的话,我也听见了。”
    其实李绝这会儿心里已经明白,庾清梦多半早发现了自己,只是她竟没有吱声。
    星河伸手捂住嘴,或者说是捂住了半张脸,脑中迅速回想刚才自己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竟给他听去了。
    怀着一丝侥幸,她试着问:“你……听见了多少?”
    李绝认真地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该听见的,好像都听见了,比如,姐姐说还喜欢我的话。”
    他可真会“比如”!专门捡人受不了的说!
    星河绝了望,脸皮在涨红:“你怎么能……你!你这人……”
    她想骂李绝,可又一想,便将头转开,公然否认:“你恐怕听错了吧,我根本没说这种话。”
    李绝看着她脸上的晕红,竟自嘀咕:“那不如我问问四姑娘,是不是我听错了?”
    “你敢!”星河是有点气急败坏了。
    李绝却也没有真的就想去找庾清梦确认,而只是咕哝说:“姐姐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么?还说我……杀人放火,我杀的那些人,本来是想要我的性命的……我可也并没有就去放火。”
    星河看他认真地跟自己辩驳起来,果然听的有头有尾,她越发的无地自容了。
    小心地去瞅庾清梦,却见她并没有留意这里,显然是故意给她跟李绝相处的时间。
    虽然清梦是善解人意,但星河心里一阵焦灼:“谁说你了?我说的是别人。你不必着急对号入座。”
    “姐姐心里还喜欢别的人?”他一种受了委屈的眼神望着。
    星河没法儿细看这份可怜巴巴的委屈。
    这还是刚才那个在殿内自如不羁的舞剑少年么?
    “你不必这样,”星河咬唇,把声音也再放低了些:“你该清楚,你不必跟我这样低声下气的,倘若你的身份昭告天下,反倒该是我对你……”
    一阵心烦:“总之,该说的话我先前已经都说了,大家两不相干。”
    “我没觉着对姐姐是低声下气,”李绝仍是压低了眉、不错眼地望着她:“我也没什么身份,就算我有什么身份,就算我是玉皇大帝都好,在姐姐面前我也是这样,不会改的。”
    “你、”星河被他的话噎住了似的,“你到底……”
    这可是在皇宫之中,可容不得他们两个在这里“谈心”,她甚至能听见那个女孩子们唧唧喳喳的声音,仿佛是在寻他。
    “你快回去吧。”星河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如果你真的听我的,就别再……这样了。”
    “我若不为了姐姐好,又何必装的跟你不认识。”李绝也听见身后脚步声响。
    而前方庾清梦也有所察觉,正缓缓走过来。
    李绝恍若不觉,而只迅雷不及掩耳地上前将星河抱住,垂首在她耳畔道:“姐姐比先前瘦了,我知道姐姐为了我受了委屈,姐姐放心吧,我不会叫他们欺负你的。”
    她身上的香气在瞬间沁入心脾,李绝深深呼吸,那手也几乎粘在她身上似的没法拿开。
    用了十万分狠心,李绝松手,而殷殷地:“改天我去找姐姐,再跟你细说。”
    星河被他突然的一抱吓得懵了,知道他大胆,没想到放肆到这地步,还以为必然将暴露在众人面前,整个人都僵了。
    直到庾清梦也走到她的身旁,抬手在她的肩头轻轻地一拍。
    与此同时,那边墙角上,也有几个贵女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李绝在此,顿时惊喜交加,又看到庾清梦站在他的身前,又各自讶异,不太敢靠前。
    清梦面不改色,淡声道:“李公子竟知道阮籍的那首诗,真是相见恨晚。”
    “不敢当,四姑娘过奖了。”李绝不带任何语气的回答,眼睛却还是盯着星河。
    仗着是背对着那些人,无人可见。
    庾清梦笑了笑:“看样子,以后也该多请李公子去府里坐坐。对了,公子该认识我二叔的吧?”
    提到庾凤臣,总算吸引的李绝调转了目光,他的语气却隐然冷了几分:“认识算不上,不过京城之中,谁不知道庾大人的名头。”
    清梦扬眉:“怎么听着,李公子对我二叔有些微词?”
    李绝懒懒地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那怎么敢,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