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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
    顾涔观对下人还算和善,但平时应付同僚和世家贵族的笑脸很少摆上,只冷着脸应付一番,便进屋去见季茗笙。
    季茗笙坐在窗边看着他一路被拦下来说话,等着对方进了屋,没等人绕过屏风过来,便笑着说:我瞧着宫女们都挺喜欢你。
    顾涔观脸上笑容一僵,但此时尚未绕过屏风,倒是没叫季茗笙瞧见如此神情。
    等到他绕过屏风与季茗笙见上面,脸上已经换上温和笑意,在季茗笙看来仿佛冬日里的暖玉。
    既然是冬日里的暖玉,季茗笙便多了几分逗逗对方的心思,招手让人过来,像小孩儿玩乐一般将冷着的手伸进对方的毛领内。
    毛领下是暖得不行的脖颈,季茗笙的手一向冷,冬日里贴住脖颈更是因为差距过大冻得顾涔观一哆嗦。
    但比起哆嗦,更让顾涔观有些僵硬的是对方根本不忌讳与自己肌肤相贴,这般贴着里边的肌肤,让顾涔观眼睛一眯,便想抓住对方的手将人拥入怀中。
    可上一回二人相拥是因为谈起前世,说到些许令人难过之处方才抱到了一处,如今什么理由都没有,他们也不是那种关系,顾涔观也不能轻举妄动。
    季茗笙没有顾涔观这种烦恼,他只想着欺负欺负顾涔观。
    不过他也不是小孩儿,这般滋一下对方已是极限,再闹下去便是有些过了。所以他也没有如何,没一会便将手缩回来,感叹了一句:真好,你暖得跟这手炉似的,我就不行了,怎么都觉得身上没那么暖。
    顾涔观本是想就方才的玩闹与他说一些玩笑话,可听见对方这样的感叹,临到嘴边却又将话收了回去,换成了对他的安慰。
    季茗笙倒也不是那般多愁伤感的人,不过是感叹一句,倒也没想那么多。
    但他也知道顾涔观是担心自己,应了几句自己不会难过,便笑着转移了话题。
    今夜有除夕宴,顾涔观身为季茗笙的伴读,也是得了机会一块儿过去。
    至于华远,他前两天过来替季茗笙看了看,开了过年这段时间的药便离开了京城。
    大过年的,总是要回去看看亲人的,季茗笙倒也没说什么,更没有过问华远家中亲人的事儿,只赏了好多东西叫他带回去。
    想起华远,季茗笙看了顾涔观一眼,随口问了一句:我死之后,你在京城见过华远吗?
    顾涔观没想到季茗笙会问起这个,略一回想,说:没有,不过那时候也听说过神医有个徒弟很是厉害。
    从前我也听过,不过不知道他叫华远,只知道与神医一般神出鬼没、居无定所的,很难寻着人。季茗笙说着,刚想再说些前世的事儿,却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明显是朝这边来的。
    顾涔观也没接话,只等着人进来瞧瞧是什么事。
    来人是朱利,脸上挂着笑容,是带着喜气的,也不知究竟是因为过年还是在皇上那讨到了赏。
    你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季茗笙抬手示意宫女给朱利上茶,笑着说了这话。
    皇上传太孙过去,说是有好事,不许奴婢告诉您呢。朱利这话一出,也叫季茗笙明白他脸上的喜气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季茗笙。
    前世朱利也是这般笑着告诉他有好事,到了皇上那儿却发现是一桩婚事。
    婚事有什么好的
    这婚事催命呢。
    季茗笙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立刻消失,但想着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年纪定下亲事也是再寻常不过了,觉得欣喜更是正常,不必与他们摆什么不好的脸色。
    只是季茗笙心中仍旧不高兴,好好的除夕被这样的事搅了,实在难让人继续挂着真心的笑容。
    一旁的顾涔观安抚地勾了勾季茗笙藏在袖子里的手,朝他眨眨眼,又催促他赶紧去见皇上。
    季茗笙看他一眼,见他一副在东宫等自己回来的样子,一下有些泄了气。
    朱利不明白二人为何如此,神色古怪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想问点什么的时候,却被季茗笙拽着袖子一块儿出门去。
    这般一出门,后边的宫女太监连忙追来,要给他换新手炉,还要他多穿一件。
    季茗笙不喜欢穿那般多,但他的身子实在受不得寒,这会子华远又不在,更是不好生病,只好乖乖任由宫人们摆弄。
    一旁的朱利瞧着也是心疼,别过头微微叹了口气,才领着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季茗笙一块儿去了皇上那里。
    皇上这会子在养心殿西暖阁,季茗笙进去的时候瞧见他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入神,却也能立刻发现他来了。
    乖孙儿,到爷爷这儿来。皇上眼中本也带着几分笑意,抬起头瞧见他来了,更是一改平日严肃神色,招手让他过来。
    季茗笙规规矩矩问了安才过去,一接近便被皇上牵着手拉到了身边去,低头一瞧,正好瞧见那桌上放着的画像。
    画像正是那位书中的女主角,生得娇俏艳丽,画像的右边用小楷写了家世。
    宣明雅,魏国公家的三姑娘。
    而前世的季茗笙,正是死在去魏国府接亲的路上。
    第10章 婚事(一)
    季茗笙看到宣明雅,立时便明白皇上的意思。
    他略一抬眼,露出一个笑容,问:这姑娘瞧着标志,家世也好,孙儿记得九叔尚未婚配,爷爷这是给九叔挑的吗?
    皇上听了这话,笑得更欢,但还是瞬间板起脸来,佯怒道:臭小子,这是爷爷给你挑的太孙妃。
    季茗笙露出苦恼的神情,略一犹豫,装作不好驳了爷爷的意思,但还是得直言的模样,说:孙儿哪能先成亲,这九叔、十二叔、十三叔,还有六姑姑、十一姑姑,他们都没有成亲,孙儿怎么好先长辈一步。
    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皇上打量着他,心里暗道一句果然长大了,还知道想着长辈。
    但这样的事,如果皇上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你喜欢这姑娘,爷爷可以先下旨赐婚,将她定为太孙妃,等过几年你那几个叔叔姑姑都成亲了,再轮到你。皇上想了这个法子,但季茗笙知道,等他及冠之后,爷爷一定会让他与宣明雅完婚。
    到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他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季茗笙摇摇头,仔细看了看宣明雅的画像,对皇上说:爷爷,你是最讲缘分的,孙儿瞧着这姑娘好是好,可第一眼却觉得十分没有眼缘,想并不是孙儿命中注定的太孙妃。
    皇上笑着看他,眼中神色意味不明,叫季茗笙不免多了几分紧张。
    紧张之下,季茗笙不禁抓紧了手中暖烘烘的手炉,大着胆子与皇上对视。
    其实皇室子弟并没有多少自由,像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小辈只有答应的份,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但皇上最疼他这个太孙了,他又为了活下来不得不想想办法,只能在这个时候驳了皇上。
    好小子,还命中注定的太孙妃,哪里学的这些话?是不是你那个伴读带你看了些不该看的话本?皇上说着,作势要去拧季茗笙的耳朵,可瞧着自家孙儿那半张脸藏在毛领里边,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看的模样,一时又有些下不去手。
    不是的,爷爷,涔观他没有让我看这些。季茗笙连忙否认,生怕顾涔观又被皇上拉去罚点什么。
    皇上也知道定然不是顾涔观的主意,方才不过是跟季茗笙开个玩笑。
    见二人关系很是不错的模样,皇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略点了点头,便摆摆手让季茗笙回去。
    爷爷,那这婚事季茗笙不大放心,生怕皇上把他打发走之后便直接将此事定下来,都往外走了两步,还回过头来紧张地看着皇上。
    皇上一把年纪了,被孙儿这般一看,心中便是一软,差点儿就直接答应这小子。
    还好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及时咽回去,只模棱两可地说此事容后再议。
    季茗笙也不指望这般来一趟就能把事情解决,点点头便转身离开,只想着该想个什么办法才好让皇上放弃给他指宣明雅当太孙妃。
    也不是他喜不喜欢宣明雅的问题,他只是单纯不想死而已。
    这般想着,季茗笙紧锁着眉头回了东宫,一跨过门便瞧见顾涔观站在院子里等他,见他来了便笑。
    瞧着不大高兴,皇上给你安排的婚事不满意?顾涔观明明知道,却还是拉着季茗笙的手聊起前世那桩夺命婚事。
    季茗笙没好气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拉着对方往屋里走,打算进去了再细说。
    等进了门,季茗笙屏退左右,方才瞪了顾涔观一眼,说:你明明都知道,还问这个。
    顾涔观笑起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忍住想捏一捏那鼻尖的想法,说:那皇上上回可不是这一年跟你提的婚事,万一他说的别家呢。
    季茗笙听到对方这样说,又是瞪了他一眼,骂道:便是别家我也不在这时候娶太孙妃,别的不说,拖着这病怏怏的身子害谁呢。
    顾涔观收回来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眼中神色与那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像是要说什么玩笑话,可眉眼间却带了几分认真。
    既然不能害别人,太孙不如来害我。
    这话让季茗笙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想到顾涔观会说这样的话。
    反应过来之后他紧张地朝窗外和屏风另一边看了一眼,确定都没有人之后才回去瞪了顾涔观一眼,拨开对方伸过来拉自己的手,说:你疯了?这样的话你我知道是玩笑,可说出去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顾涔观的笑容淡了淡,还是坐在那儿没动,依着对方将方才那话定义为只是玩笑。
    但顾涔观脸上神色实在难看得有些明显,季茗笙很快便发现了不对,拉着对方问了好一会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就在顾涔观打算要不露个头瞧瞧对方能不能感觉到的时候,却听见小安子进来说可以准备去除夕宴了。
    季茗笙这才看了看天色,确实也是这个时候可以准备去除夕宴了。而他还没准备好,只能放开顾涔观去收拾自己。
    直到他收拾好出来,已经是快要开宴了。
    二人又是紧赶慢赶过去,入座时候被皇上虚指了一下,意思明显是臭小子明儿再找你算账。
    季茗笙也没害怕,知道自家爷爷说跟自己开玩笑,朝皇上那边笑了笑便坐了下去。
    顾涔观是与季茗笙坐在一起的,原本是不该这般排座位,但季茗笙要求,倒也不是不能改一改规矩。
    毕竟规矩是人定的,何况只是在旁边加一张凳子的事,当成太孙身边多了个随从也好。
    只是这位置的问题,终究还是有人要抓着不放的。
    大过年的,姜世杰便在除夕宴上夹枪带棒说顾涔观一个伴读怎么能坐在那儿。
    若是朝政大事,那皇上定然是会听听姜世杰的意见。
    但只是个座位,还是自家孙儿交友问题,实在是没什么好吵的。
    皇上少年时候跟着季茗笙的高祖父打天下,草根杀上来的一家子,根本不管什么礼法规矩。
    倒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季茗笙耳濡目染下更加在意这些个礼法规矩,起先还因此担忧过,此时见姜世杰发难,皇上皱眉,却是放下心来。
    姜世杰还在对皇上细数他们这般坐有多不合规矩,皇上被扫了兴致本就冷着脸,招手想让顾涔观说句什么退一步,没想顾涔观也加入战场,两个人吵出了群雄争辩的气势。
    这情景让皇上更是头疼,给季茗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想办法让顾涔观闭嘴。
    季茗笙也抽了抽嘴角,瞥了顾涔观一眼,还没说话呢,便瞧见他闭嘴了。
    不仅闭嘴了,还垮起个脸朝季茗笙看来。
    季茗笙不知为何,竟然在平时总挂着笑意的那张美人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
    他愣愣地看了顾涔观一眼,转头朝姜世杰看去,淡淡将座位的事儿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到后边态度逐渐变得强硬,显得姜世杰都不太咄咄逼人了。
    平时和善的太孙冷着脸与自己说话,让姜世杰不禁也愣了下,而皇上正是趁着对方愣住这一瞬间,赶紧开宴让歌舞都上来,莫要给姜世杰吵架的机会。
    姜世杰见除夕宴已经开始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哼一声,瞪了顾涔观一眼。
    顾涔观低着头没抬眼,姜世杰这一眼根本就是瞪空气。
    可姜世杰这样看来,却是刚好与抬起头的季茗笙撞上目光。
    季茗笙坐下来与顾涔观说了几句话便失了方才的攻击性,瞧着与那柔软乌发、柔软毛领一般,叫人生了几分亲近的心。
    姜世杰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从前他瞧着这样的季茗笙只觉得是个软弱太孙,是最不适合当太孙的。
    可当对方露出利爪朝他张牙舞爪吓退他之后,他瞧见那从前自己不喜欢的模样,却又觉得十分讨喜。
    讨喜到有些嫉妒能够坐在对方身旁的顾涔观。
    他究竟在想什么
    姜世杰骂了自己一句,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围成一个圈正一边转圈一边绕着圈走的舞女身上。
    露出的腰肢柔软异常,看得出舞女平时刻苦非常,动作轻盈得仿若话本里的凌波微步,玉足踏着地板十分有力量,可踏下去的声音却仿佛只是轻轻触地。每一个动作都稳得不行,还能分出心在路过大臣身边的时候朝人露出笑容。
    这样的舞本最是灵动,可在姜世杰眼里却没什么滋味。
    季茗笙不知道姜世杰在想什么,他只是每一回抬头都能与姜世杰对上眼神,觉得好生奇怪,便与身边的顾涔观说了说。
    原以为顾涔观会与他讨论一番姜世杰为何如此,却被顾涔观按着不许朝那边看去,硬是扯了个桌上饭菜好吃的理由来不许他抬头。
    季茗笙也没管顾涔观闹什么,只吃着东西与他说起今日之事。
    皇上没有骂他,更没有严令他必须娶宣明雅,可也没有说可以不要这门婚事。
    这让季茗笙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又走上前世的老路。
    他的死因是在接亲路上被宣明雅的竹马所杀,与他什么时候定亲其实关系不大。
    只要太孙妃定的是宣明雅,那个爱慕宣明雅多年的男人一定会来暗杀他。
    涔观,我不会又死一次吧?
    季茗笙半开玩笑地说了这话,又觉得不妥,连忙笑两声来掩饰自己说错话的慌张,又给对方夹了块肉想转移话题。
    可顾涔观却没动季茗笙给他夹的肉,只是定定看着季茗笙,眼中带着与平时假笑不同的温柔笑意。
    这时候季茗笙突然就想到,顾涔观这样的笑,似乎是只给过他一人的。
    没等季茗笙就脑中这个想法多想一些别的东西,便见顾涔观凑近到他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