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世子,殿下来了。”小厮放下酒壶之后,在长孙毅与长孙弘身边微微躬身,随后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长孙弘蓦地回头,便见“男子”一袭白底黑纹的锦袍,外头披了一件墨色披风,一副风姿翩然的模样走了进来。长孙弘不得不说,只要是看到这位年轻男子的面貌与风姿的人,那即便是身为男子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万中挑一的俊美风雅。
“男子的眼中仿若含有星辰夺目,眉眼微扬之间似有狡黠之意闪过,而他从一走进门开始嘴角就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似乎带有浑然天成的高傲俊俏,但又似乎有着那么几分女子般的柔和与脱俗。
在“男子”走入之后,长孙弘看到紧接着走进楼阁的人是容袭。在这一刻,长孙弘的心中顿时恍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第一个朝桌边走来的华贵“男子”,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南玉?”
玉染早已发现有一个视线已经黏在自己的身上许久了,此刻闻言,玉染抬眸畅然一笑,应声道:“恩。”
“不会吧,真的是南玉啊。你怎么……这副打扮?”长孙弘蓦地一愣道。
玉染低声一笑,随即在主位上坐下,又让容袭坐在自己左前方的位置,随后才将视线放到右边,微笑着说:“我今日下朝回来便睡着了,没来得及换回女装。怎么,觉得看着不习惯了,还是认为我这样穿很奇怪?”
“这倒真没有。”长孙弘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将玉染扫了一遍,他想如若不是他知晓玉染是个女子,恐怕怎么都瞧不出她现在这男子装扮有什么违和的地方。他顿了顿,才道:“虽然看着挺好,但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你穿女装的时候。”
“弘儿。”听着自己的儿子一句句地和玉染念叨个不停,长孙毅还是忍不住出声阻止了。
玉染无声地微笑,她一提嘴角,笑道:“是吗?只可惜我以前一直是这副装扮。”这句说完,玉染很快地便将目光放在了湘王长孙毅的身上,她抬起眉眼,平和道:“王爷,许久不见。”
“赫连殿下,许久不见。”长孙毅朝着玉染微微点头。
“听王爷这么喊我,还真是觉得生疏了几分。”玉染微笑着说。
“殿下可知我此次来意?”长孙毅直言。
玉染眼底平和,时而似有波光闪烁,“我知道。”她一顿,转而道:“要我答应宁国与安国和解,其实很简单。但我在此之前还想要问王爷一句,就算我现在告诉王爷我愿意放下安国构陷之事同意和解,王爷你又真的有信心可以亲自将这个好消息传到安君的耳中吗?”
“可以。”长孙毅眼中坚毅。
玉染摇头轻笑,她说:“不,王爷,你不可以。只要你现在离开宁国,那王爷将要面临的就是杀身之祸。有那么多臣子与将领都愿意奉献自身追随于你,可是王爷你仍然不愿意发号施令,调遣兵将,军临城下。也就是说,王爷,是你亲手放弃了‘生’的机会。既然如此,你真的还要来这么拼命地代替安君向我求和吗?”
“南玉,爹他没有这个意思。”
玉染神情不变,难得地制止了长孙弘的言语,“长孙弘,你先不要开口。”
长孙弘沉默。
长孙毅抬眸,他十分肯定地说:“是。”
“既然王爷已经心中有决定,那我也就不再劝阻了。”玉染无声笑了笑,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酒酿。
“君上也让我和弘儿作为使者来向赫连殿下贺喜。”
玉染闻言点头,“大后日是婚典,设在王宫文华殿,届时还请王爷与世子赏脸。”
按道理华国的使团要至明日才会抵达宁国,结果容袭现在已经在宁国了,但明面上这件事还是无法声张开的,所以使团还是照旧,对外宣称的也是华国四皇子明日才会来到。
长孙毅朝着玉染举杯,“那是自然。”
玉染笑着从面前的桌上执起酒杯,里头的酒酿已经被侍者重新斟满,可玉染的酒杯还未送到唇边,便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给夺走了。
玉染诧异地看向容袭,似乎是无声地在问“怎么了”。
“阿染这几日身体不适,便不要喝这么多酒了,一切皆由容袭代劳即可。”容袭温润的眼眸直视玉染,话毕,他笑着抬起酒杯,贴在唇边,然后一口饮尽,动作优雅翩然至极,好像叫人挑不出任何瑕疵。
玉染瞥了他一眼,倒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启唇说道:“不过,这次未能见到宛然一同到来,倒是让我觉得着实可惜。”
“宛然她赶不了这么长的路啦,而且我和爹路上的境遇南玉你也是知道的,当然不能带上宛然一起冒险。”长孙弘代替自己的父亲应答,神情之中也有苦涩无奈闪过。
玉染闻言,凤眸微敛,细长的眼睫陡然扫到了眼睑处,有一丝痒痒的感觉,也在眼底留下了一抹阴影,同时她平直轻抿的樱唇忽然一提,唇角勾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她笑得随意,风轻云淡地说:“也对。”
不知为何,长孙弘觉得此时玉染给他的感觉有一些奇怪。玉染的赞同莫名让他觉得心慌,他下意识地瘪了瘪眉,却始终想不出玉染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到底来自于什么。
晚宴结束之时,玉染和两人道了声晚安,便和容袭一起回了主院。
回去的路上,雪比天亮时已经小了不少,所以即便没有小厮打伞他们也可以自在地慢步行走。地面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她和容袭一步步地走着,也在身后留下了一个个痕迹不同的脚印,也许等到雪再下一会儿,这些脚印又会被再一次地掩盖,一切就仿佛是新的开始,不断重来。
“你对长孙宛然是真的上心,还是仅仅觉得她可能是湘王府悲惨结局的开始?”容袭的唇畔始终漾着若有若无地浅笑,这笑意在寒风细雪中显得格外冰凉却透彻人心,他黑曜石般的双眼透露着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恒古不化。
玉染特意走在容袭的左侧,那样她就可以顺势用右手搂着容袭的左臂,因为这样走路她可以省不少力气,再者又难得觉得十分新鲜。她的脚步很轻快,一双剔透的眼眸轻轻眨了眨,忽然扬起的笑里既有悲哀又有世事无奈的沧桑。
玉染好似已经看透了这个乱世的进展,她说:“其实都有吧。宛然待我不错,她对秦奚的情深让我不难想象她是个多纯粹的人,所以如果有人问我她算不算我的朋友,我会说‘算’。这一次宛然没有和长孙弘、长孙毅一起来,的确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我依然认为他们将宛然藏在自以为隐秘的别院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即便再隐秘,也有可能透风的地方。
“一个人的纯粹有时也是她最致命的地方。阿染,你从来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容袭的话说得十分突兀,可隐隐地又好像意有所指。
而再看玉染,倒还是一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天气越是寒冷,她越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薄凉。
“容袭,十年了……”
“恩?”容袭很配合地扭过头看着玉染。
玉染咧了咧嘴,仰头呼出一口气,她看到热气在空气中成为一缕白烟,然后消散不见。她笑了,“是我先娶你的。”
“不,你是以定国公主的身份成婚,我是你的驸马,所以还是我娶你。”容袭的眼眸弯弯,一本正经地回应。
“可在宁国世人皆视我为君主,他们听我的,不听你的,所以当然应该算是我娶你。”玉染歪了歪头,煞有其事地看着他。
容袭眨了眨眼,一派自然地说:“不管是你娶我,还是我娶你,反正你一样都是我容袭的妻子。这一点,始终不会改变。”
“容袭,你说——我们的这场玩闹什么时候会结束呢?”玉染依旧笑着,她的语气柔和而温软,仿佛只是在聊着一件温馨的家中小事。实则,这话语只有局中人才会懂其中的无奈与寂寥。
容袭的眼底如墨般漆黑,摸不着底,他一提嘴角,用着好听而温和的嗓音说道:“不会结束的。只要你我还活着,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人生在世,被逼无奈之事总是太多,可只要彼此在存在,那就依然还会延续着昨日的精彩。
三日后,是玉染与容袭的大婚之日。
这一日,整个宁国王宫皆是张灯结彩,满目的红色在冬日当中显得格外的热烈而夺目。虽无红妆十里,可这婚宴的排场却已经足以抵得上一位国君迎娶王后时的场景,都是由几位高位朝臣亲力亲办,绝对不敢怠慢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