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言听了长孙毅对赫连玉的评价,似是沉思了一下,最后犹疑道:“应该不至于吧?她到底只是一个女子,若是做什么都面面俱到,那也委实可怕了些。”
“但万一就是真的呢?”长孙毅抬眸反问他,“确实你说得也有道理,可在赫连玉身上吃过亏的人有多少你也不是不知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得考虑得更多。”
“比起这个,王爷,我其实挺想知道赫连玉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在她宁军情势大好之下不再选择继续进攻,而是选择协定放我们撤军呢?”薛言奇异道。
长孙毅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了些,他说:“确实,所以这也让我不得不怀疑宁国军营中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他的事,致使他们分心,不得不选择了让我们撤军这一点。”
“若是真的有,那会是什么事呢?”薛言思索起来。
“总之,你先回去看好那个重伤的人,半月了还没清醒确实希望很小,不过既然大夫说了还有机会,那你就再去看看吧。如若有任何事情,再来通报。”长孙毅最后还是这么决定下来。
薛言抱拳俯身,“是,王爷。”
在薛言走后,小厮进来替长孙毅斟热茶。
长孙毅没有抬头,随口问道:“世子今天还在府里吗?”
“回王爷,世子刚才带着南玉姑娘出门了。”小厮低着头应声。
带着那个救回来的女子?
长孙毅眼底深深,摆了摆手,示意小厮可以退下了。
他一人坐在桌案前,双手交叉,手肘搁在桌面。
这个南玉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那种险要之地?从她身上露出的仪态来看,想必应当不会是普通家里的姑娘。
再不说南玉,还有宫中安君长孙延的各种安排和表露的态度,也是颇具深意。
长孙延现在对待湘王府的态度,似乎逐渐开始与四年前秦太傅那桩事情缓缓交叠。湘王府的壮大,长孙延拥有的权势,得到的爱戴;再看过去秦太傅受到的崇敬,站到的位置这两者之间有种如此相似的感觉,相似得让人觉得心乱。
这些事情都在长孙毅的脑海中堆在了一起,他阖上了眼,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似乎,一切皆是风雨欲来。
安国主街上的一家酒楼里,三人坐在二楼的雅阁里,其中两个人面面相觑,而另一个视线从窗外望去,底下街上人来人往、商贩吆喝的情景一览无遗,只是这阁里的氛围确实安静了些。
这么想来,守在门外的竹良就一下子觉得很是庆幸,不用面对里头的那种莫名的尴尬。
这面面相觑的两人是安国尚书府的二公子谢意远以及湘王府的世子长孙弘,而另一个神色看似闲然安静的人自然就是玉染。
“所以,这位是哪家的小姐?”谢意远一身苍蓝色衣衫,眉目清秀,他此刻用左手略是遮挡着自己对着玉染那面的脸颊,右手扶着桌面,身子稍是前倾,轻声开口问道。
长孙弘的指尖敲了几下桌面,他瞥了眼玉染,随后笑说:“我也不知晓。”
“啊?”谢意远被长孙弘的言辞弄得难得蒙了一下。
玉染将承撑在下颚的手撤了下来,她侧过头,慢悠悠地坐直身子,对着谢意远微微笑了笑说道:“刚才听长孙弘说起你,你是尚书府的公子吧,我叫南玉,虽说这个名字也是他起的。”说到最后一句,玉染还不忘指了指坐在自己身侧的长孙弘。
谢意远倒是鲜少会听见有人敢直呼长孙弘的名字,但是他的性子是与长孙弘截然不同的,他只是稍稍一顿,便示意着抬手朝着玉染轻轻揖了揖,开口道:“南玉姑娘。”
“姑娘什么姑娘?你就直接喊她南玉就可以了,别这么气,她也不喜欢别人同她太气的。”长孙弘摆了摆手,很是随意地说了几句,却很快感觉到玉染传来的目光,于是转而道:“我还没有和你提起过吗?她是我前阵子出城从南面那里救回来的,她又是重伤,又是把头给磕了,连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记得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派人去四处寻访过吗?说不准还能找到她的亲人。”谢意远想了想问道。
“还没有吧。”长孙弘双臂往后一撑地,他仰着头,接着继续说:“我爹现在也没有说什么,她自己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要怎么查?”
“但是她怎么说也是一个姑娘,也不能总是暂住在湘王府里跟着你四处混吧?”谢意远有些无奈地说。
“怎么就叫跟我混了?”长孙弘俊连上露出了不乐意之色,他坐起身,双手还拍了拍桌面。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昨日玉染的言谈,他转头恰好对上玉染的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他一怔,接着对着玉染讪讪地笑了笑,拍了拍玉染的肩头直道:“不过也说不准啊,我家南玉可厉害了,说不准以后还得我跟着她混呢。你说对不对啊,南玉?”
玉染轻轻笑出了声,她偏过头,望着长孙弘的一双凤眸连同柳眉一起弯了弯,她温温的启唇说:“我确实不清楚以前的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听你现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期待了。”
玉染的心中确实空落,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很多问题时自己就会下意识地做出回答。好似,她的脑海中本身就存在着这些事物,以至于她理解东西都可以飞快,几乎不必细想便能在胸中明白。就算有些事她根本就不想去理解
她的右手捏紧了折扇,她的眼帘微垂,眼底忽然有些恍惚。
她突然很想知晓,究竟自己以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话题没有再被继续下去,因为酒菜都被人送了进来,将桌面铺得满满的,长孙弘也不气地直接动筷了。
“对了,湘王爷这几日一直在府中并未上朝,君上说是湘王爷带兵归来,因伤告假一阵,王爷没事吧?”谢意远抿了一口酒,随后问道。
“因伤告假?我爹好得很,一直想着法子这么管着我,哪里可能受伤。”长孙弘摆摆手说。
“那……”谢意远瘪了瘪眉,似乎开始思量起来。
长孙弘这一次有些沉默,他忽然安静了下来,眼底有光华闪过,他握着酒杯的手也稍微紧了些。
玉染偏过头瞧了一眼长孙弘,接着视线落在了自己面前酒杯的水面上,上面倒映着她的一只眼睛,她也看不清自己的眼底到底都埋藏了什么样的情绪。须臾之后,她兀自启唇说道:“无碍的,应是这次王爷带兵失利,所以叫君上有些气了,过一阵就会好的。”
长孙弘闻言也回过头看玉染,这话从昨日的玉染口中听到的全然不一样。只是昨日玉染同他说那番话只是随意说的,她自己也是还在恍惚着。
可是,长孙弘虽说面上纨绔风流了些,可他不傻,相反地他还很清醒,他不用去分辨玉染说的究竟是她清醒着说的,还是迷糊时随口道的。因为他明白地知晓——玉染说得是对的。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深想而已。
谢意远发现了长孙弘与玉染之间的不对劲,他也逐渐反应了过来。他与长孙弘不同,长孙弘没有官爵,不必上朝,可能看到的面也不多。而他不一样,他身处朝堂之中,朝堂上的纷争,以及局势上的种种,全部都看在他的眼中。
所以也不难让人发现,安君长孙延正在逐渐地想要削弱湘王长孙毅的势力,而不少大臣同样也是懂得观风,开始排挤拥有着至高尊荣的长孙毅。
这一幕,似乎在以前也发生过,至于以前发生的那一次,正是在先君在位时——秦太傅被满门抄杀前的冰冷绝境。
想到秦太傅跌入绝境,甚至全家被满门抄杀的那时,谢意远的脸色也唰地白了下来。他的眉宇沉沉,垂着眼,一手紧紧握着酒杯,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玉染见两人都忽然不说话了,她也顿时有些犹疑了起来,她的视线从两人面上扫过,最后抿了抿唇,须臾后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长孙弘回过头看她,他的眼底沉沉,却是在片刻后陡然又重新咧嘴笑了起来,他一手搭上玉染的左肩,接着开口回应说:“因为我突然觉得,南玉——你昨日的话说得很对。”
“昨日?”玉染没有在意她肩上的手臂,反倒是眼神微闪,似是仔细思索了昨日她的言辞,接着面色显然不算太好,她低声念道:“你说的是我昨日胡乱时道出的那些话?”
“不是,南玉,那可不是什么胡话。现在想想,南玉你果然厉害啊,一语道破天机。”长孙弘依旧笑着说道。
可是,这笑意落在玉染的眼底,竟是让玉染觉着有几分的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