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的父亲不仅替死去的安君付出了自己的心血,更是为长孙延也做了很多事,帮他摆平了很多困境。可是弄到头来,没有信任你的父亲,并且将你的父亲拉入泥潭的人也是他。在你父亲的名声被长孙延推波助澜,足以响彻整个安国,并且得到了安国百姓崇敬的那一刻,也让你的父亲迎来了一生最大的危机。有的时候,功高盖主,不是好事。
“我实在是没有劝你忘记心中仇恨的意思,因为我和你的想法一度是相似的。你陪了我那么久,也该知晓我不是一个喜欢忍气吞声的人。一旦有人想要伤害到我的身上,那我必定也要回敬,这是身为一个人存活的本能。可是,恨要有度,过之则有可能让你的一切筹谋都随之付之东流、功亏一篑。你只要记住你恨时的那种情感就好了,让这种情感成为你身体里感知的一个部分,却不能占有你思想的全部。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可以有很多情感,可以做很多不同的尝试,但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逆讨厌的人而放弃其他。在我看来,这很不值。
“秦奚,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很欣赏你,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知道近来因为安国的各种消息让你感到十分烦恼,让你觉得有些不知所谓。但是,既然你已经相信了我那么多年了,那你能不能再继续信任我下去呢?我保证,你的仇怨,很快就会解决的。
“到时候,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每日看看你的书,或者去看看这个天下四海,望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然后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娶了之后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给你承欢膝下,你会过得比现在快活得多。”
玉染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她觉得自己近日来的话变多了,变得更喜欢操心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思要比以前细腻了更多。恐怕换做一年的她,根本就不会想到和秦奚安安静静地谈论这么多吧。
秦奚盯着玉染许久,直到他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了,才苦笑着开口说:“殿下的所作所为,秦奚从来就没有要否认的意思,而且对于殿下为我考虑的一切,我深有感触。可是,殿下你真的就只是这么看我的吗?”
玉染对上秦奚的视线,有些哑然。秦奚对她的情感,她回应不了。即使是玉染再怎么想要避免,她也避不过去。
“秦奚,我喜欢的是容袭。”玉染说。
秦奚盯着玉染,须臾笑道:“殿下,你的喜欢是真心的吗?你喜欢他什么,是喜欢他算计你,还是喜欢他骗你?或者说,殿下,你对他的喜欢,真是可以算是喜欢吗?这样日复一日的互相折磨,殿下难道不会有一日觉得疲累吗?”
玉染闻言,倒是被弄得怔愣了一下。
须臾,玉染回过神来,兀自笑了笑说:“那秦奚你呢?你是习惯了陪在我的身旁,还是因为我是一个有能力帮你报仇雪恨的人呢?”
“殿下你明明知晓我没有这个意思。”秦奚的眼神温和。
玉染点头,“是啊,秦奚你没有这个意思,你也是真心待我好,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殿下……”
“可是我喜欢不了你,也不可能喜欢上你。”玉染打断了他,眼底漆黑却透亮,她说:“有的时候,时间并非是可以改变所有的。我将心思放在容袭的身上已经够多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重新喜欢上一个人了。或许你会说喜不喜欢全看个人的自由,可是秦奚,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一个人。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对很多东西都会逐渐释然。也许也会有一天,我会发现其实容袭并非是我的良人。我这个人生来性情潇洒,会给自己添麻烦的事情从来都想要少做,所以即使是有你认为的那一天,我的另一条选择也只会是将自己的日子继续潇洒地过下去。我要活得自在,我要活得洒脱,要是我做不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我的人生是失去了意义的。
“所以秦奚,不要拿这样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啊,我不想让自己活在对别人的愧疚之中,好吗?”
自在、洒脱,被别人忌惮着,却又能够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玉染的这一世,起初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开始努力的,并且一路坚持到了现在,她不想放弃,也不想被人改变。
“如果我就是想呢?”秦奚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反问道。
玉染柳眉一皱,一双眼睛里似是流露无奈之色,她犹豫了一下,也没有想要到底要回应什么。
“你说我对她的利用胜过了情感,那秦公子现在的所言所语,也是否让阿染陷入了一个前后两难的境地呢?”
突然,这个清朗而柔和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秦奚和玉染都听到了。
玉染朝小桥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人一袭白衣,在月色下逆着光,却是美得惊心,出尘得让人移不开眼。
玉染提了提唇角,笑说:“还以为依你的性子,早该先回去睡了。”
出现在秦奚和玉染面前的人,正是刚才先一步“离开”的容袭。
容袭的步履缓慢,悠哉地走到了玉染身侧,瞧着她说道:“大约是我不大想在睡着了之后,还要再被人吵醒吧。”
玉染瞥了容袭一眼,无语说:“说到底还都是因为你自己的理由吧,别老是把这些推到我身上。”
“还有一个理由。”容袭说。
玉染问:“什么?”
“我也不大想自己的夫人一直听着其他的人一诉衷情。”容袭对着玉染浅笑说。
玉染一怔,挑眉道:“谁是你的夫人?”
“你啊。”容袭肯定地说。
“谁告诉你的?”玉染双臂抱胸,凤眸盯在容袭的面容上。
“全天下的人都知晓,慕容袭是颛顼染的驸马,虽然还未行大婚之礼,但我们仍旧可以算作是夫妻了。”容袭淡然地说。
玉染闻言,咧了咧嘴,“颛顼染已经死了,你不是明戌长公主的驸马了。我是玉染,我还没有嫁你,不要乱说。”
“不管怎么说——你觉得开心就好。”容袭顿了顿,忽然柔和地笑了起来,他伸过手,牵过玉染的手,随后就将双眼对上了秦奚的视线。
容袭看着秦奚,秦奚看着容袭,而玉染——谁也没看,她看着自己被容袭牵住的手。
不知为何,玉染觉着今日的容袭有些许的不同。
“慕容殿下在桥边听得可还高兴?”秦奚盯着容袭的眼底深深,开口却仍是温润地问道。
容袭微笑着说:“不算高兴,不然我也就不会站在这儿了,不是吗?不过我听得还是一清二楚,秦公子对阿染费得心思确实很多,让容袭也很佩服。”
“殿下的心中对秦奚作何想法,秦奚都会认同的。可是慕容殿下,你的作风,我不喜欢。”秦奚的神情平静,可是他是第一次当着容袭的面说出了对容袭的不喜。
容袭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并不喜欢你。”
“你是一个喜欢运筹帷幄的人,不喜欢有事情脱离了你的掌控,包括殿下,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可正因为是这样,我才觉得你不适合和殿下在一起。”秦奚冷静地说。
“为什么?”容袭问。
“殿下是个与你相似的人,之前殿下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你觉得颇为苦恼。如若接下去殿下继续与你意愿相违,那么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对殿下动手了呢?”秦奚的眼底深邃而宁静,“慕容殿下,你能回答得了我吗?”
玉染站在容袭身侧,她感觉到容袭握着她手腕的手稍微紧了紧,她侧过头,静静地望着容袭,一时之间也是一语不发。
不止是秦奚,卓冷烟对她也是说了好多遍。玉染是无法装作视而不见的。
其实玉染也很好奇,被人逼到这个地步的容袭究竟会作何回答。
容袭抬头,双眸之中似乎倒映着点点星光,格外明亮。下一刻,他风轻云淡地笑说:“在这个世上,能够赢过我的人——只有阿染。”
这一句话听上去模棱两可,并不是一个令秦奚满意的回答。
可是还不等两人再继续说下去,玉染先开口了,她说:“我不晓得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才可以在我的身上花费这么多的口舌。比起以口舌争虚无之事,我还是更喜欢面对现实。”玉染前面说得认真,但她突然顿了一下,接着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说:“你们是真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在湖边吹风,这样的兴致,我可消受不来。你们觉得呢?”
秦奚闻言,静默了一会儿,随后朝着玉染恭敬地作了一揖,口中说道:“殿下早些歇息,秦奚就先回去了。”
玉染点点头,“去吧,你也早点休息。”
待到秦奚离开之后,玉染和容袭也开始悠哉地往回走。
“殿下。”容袭喊了一声。
玉染撇眉道:“不是阿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