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染扬了扬眉,咧嘴道:“还是算了吧。我有些困了,想好好睡一觉。”
容袭闻言,同是挑眉,接着点点头说:“既然殿下困了,那便好好睡一觉。”
“既然是这样,湖面天凉,站久了不好,我们走吧。”玉染右手里的折扇往左手心一敲,转身便往桥廊走去。
容袭看着玉染的背影,眼底沉沉,脚下步子缓慢,跟着玉染往回走去。
或许他们两人谁都不知晓这份温存究竟何时就会被打破到支离破碎,但至少,在这之前,总要有风平浪静的时候让他们各自冷静下来。
而这样的日子,约莫很快就要到头了。
果不其然,翌日天刚亮,就有了一个坏消息传来。
那时,玉染听着丧钟,面前站着的是陪伴赫连清身边的大监,心中毫无波动。
“殿下,还请您随我入宫。”大监躬身说。
玉染看着大监,静默了许久都没有言语,就在大监也开始犹豫不定的一刻,玉染轻笑了一声,接着开口道:“大监你先回宫宣召吧,我晚点会自己过去的。”
“可是殿下……”大监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太子居然都不准备听封。这诏书是赫连清让太子亲自写的,况且又有赫连清的言辞作为肯定,所以几乎可以肯定下一位宁君到底是谁。
玉染阖了阖眼,又摆摆手,“就这样吧,不要紧的,还请大监放心。待我准备一下,便会自行入宫。”
“是,殿下。”大监知晓自己无法撼动玉染的想法,于是只好朝着玉染深深躬身,随后才转身离开。
做准备,做什么准备?
这一点也就只有玉染自己的心里清楚。
玉染的步履缓慢,好似依旧清闲。她回到自己房里,又掩上门,走到里面的时候看见容袭正捧着书册,半是眯着眼小憩,如同外面所有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紧要一般。
玉染走到他躺着的椅榻边上,随后定住,瞧着他半晌。
容袭躲不过玉染的视线,抬眸也同样瞧着她,接着启唇问道:“殿下是怎么了?”
玉染的神情自在,下一刻笑说:“让你帮我梳妆。”
容袭一顿,狐疑地看着玉染,继续道:“殿下的穿着实无大碍,可以直接入宫。若是殿下顾及宁君驾崩,只要换件外衫便好。”
“这样入宫,恐怕我会出丑吧?”玉染莞尔说。
容袭盯着玉染须臾,也没看出玉染到底是在想着什么,于是只好坐起身来,将书册往一边的桌案上随手一搁,开口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许是宁君驾崩的缘故,所以玉染穿着一袭素白的曳地拖尾长裙,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倾泻于地,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她的眸中似是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一如往常地漾着清淡浅笑。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笑了笑,随后起身,又转过身对着容袭。
“我好看吗?”玉染问。
容袭神情莫测,但他仍旧点头,“好看。”
玉染微笑,“那就好。”
玉染话毕,似乎就准备这么走出去,甚至还是准备就这么入宫。
“阿染……”
玉染走到门口的时候似是听到容袭叫住了自己,她侧过头,看了容袭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容袭忽然停顿下来,随后转而向着玉染像模像样地作揖,语气温温地说道:“容袭恭送殿下。”
玉染张了张嘴,最后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想说的,于是便随意笑了笑,推门就朝外面走去。
门被重新掩上,屋里的光线瞬时又沉暗了不少,容袭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玉染走到太子府外的时候,习惯性地仰头看了看天,觉着今日的天色其实原本不错,还真是可惜了。她又回头看了眼,发现容袭并没有跟着她出来。不过,她也不会在意这些。
这是玉染第一次穿着一袭女装毫不掩饰地从太子府大门走出,她神色平静地上了马车,启唇道:“走吧。”
容袭没有相送,他听到卓冷烟的消息,去看了刚好转醒的修子期。修子期的脸色还是尤为苍白,稍微恍惚了一会儿才足够清醒。
容袭看见醒了的修子期,别的什么都还没提,第一句开口说得就是:“我做任何事从未觉得后悔过,至此现在也是如此。但是此刻,我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是的,容袭说的是遗憾,而并非后悔,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遗憾着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没能准确地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又也许是因为——他是第一次心中如此没有把握。
修子期用力咳了几声,半晌都没能坐起身来,他张了张嘴,声色沙哑,“殿下是在遗憾赫连玉没有死吗?”
救了修子期的人是卓冷烟,而既然卓冷烟会来救他,就说明是有了赫连玉的安排。
“她没有告诉你吗?”容袭问。
“公子指的是?”修子期眉头紧锁,反问道。
“赫连玉没有死,因为她确实是拥有足够的本事,这一点,我现在早已无法否认。”容袭平静地叙述。
修子期没有明白,心中疑惑许多,他又问:“那公子,公主那边……”
“我之前确实好奇过为何赫连玉会这么想要将我困在太子府,但是我现在明白了。因为就好像是我想尽办法要将她困在安国丞相府,所以她也会想尽办法地要将我留在宁国太子府。”容袭的视线似是透过半开的窗户望得极远,他微微笑着,俊容之上的神情依旧淡然,仿佛只是抱着一种恍然明白的姿态来随口一谈。
“可是公子……您是将公主留在了安国丞相府,和赫连太子……”修子期说到此处,忽然打住。他并不迟钝,双眼之中忽然精光闪烁,“莫非公主她就是……”
容袭轻笑了一声,莞尔说:“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日与我争夺到如此地步的人竟然会是阿染。稍微……有些感叹了吧。”
大监站在主殿前方,看着底下的皇子大臣都已来齐了,差得人也就只有太子赫连玉一人。旦依照太子的意思是,希望他先行宣布宁君遗诏。虽然他仍旧犹豫了一路,但现在,他也的确不好再拖下去了。
“大监就准备这么宣诏了吗?可是太子殿下似乎还并未来到。”赫连仪是二皇子,他站得比较靠前,所以声音落在大监的耳中也格外清晰。
大监顿了一下,须臾压下心中慌乱,双手捧着诏书朗声道:“现今时辰已到,老奴要依照君上旨意,就此宣诏,还请二皇子不要打断。”
赫连仪眼中有光华闪过,他无声地一笑,随后说:“那还要劳烦大监了。”
大监拆开这份诏书之前,他的心底早已沉静下来,因为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内容,没有再值得他犹疑的地方。但是此刻,就在他打开诏书,随意扫过的一刻,他是真的感到惊异。
这……
大监迟疑了一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还是开口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寿至,龙御宾天。五皇子赫连枫,岐嶷颖慧,克承宗祧,著继孤登基,即君王位。特命太子赫连玉为辅臣,封摄政王,保翊冲主,佐理政务。”
赫连仪闻言,蓦地一怔。五皇子赫连枫是下一任宁君,太子赫连玉是摄政王?
话音刚落的一瞬,整个大殿里的人都开始互相低声谈论起来,甚至这声响开始越来越繁杂起来。
因为在场的不少人,多数是皇亲贵族,他们也许都没有想到,宁君的传位之人居然不是太子。因为在他们认为,在这宁国论权论谋,恐怕都没有一人可及太子赫连玉。甚至再退一步,即使宁君原本的诏书之上确实有意让五皇子赫连枫为君,但只要有赫连玉的存在,难道这封诏书就会那么轻易地留在大监的手里吗?就算赫连玉去篡改,或者是索性让这封诏书消失,那么太子赫连宇才是名副其实可以即位的人。
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难以想象。
不过,赫连仪算是很快便清醒过来的人。他心中陡然想到,或许这封诏书就是玉染本人的意思。
因为玉染想到的不只是一个宁国,所以她现在还没有那么多的兴致去登上君王的位置,因为一旦成为宁君,那么她能顾及的事情就变少了,而玉染是不会希望如此的。
除非——四国归一、万臣来朝。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那还请五皇子殿下接旨吧。”大监宣读完毕,松了一口气道。
赫连枫原本立于赫连仪身后,在听到诏书内容被宣读而出的一刻,他的脸色聚变,好似一下子就苍白了许多。他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盯着大监手中的那封诏书,半晌都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