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染理了理忽然散落下来的墨发,咧嘴笑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天下,那玉染不也就只要一个便好了吗?”
“可是小姐,容袭与玉染是两个人。”卓冷烟眼中难得柔和,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摆弄着玉染的面颊,不禁失笑说:“小姐的易容之术若是再不精进,恐小姐之容就算再如何滋养,都会受到损伤。”
玉染阖着眼,任何卓冷烟折腾。她一手扶着桌沿,另一手搁在自己腿上,身子微微斜着,半晌笑道:“那有什么办法?术业专攻,我毕竟不是冷烟你啊。所以,我就只好同容袭争一争这天下,也让我有几分乐趣。”
“乐趣?小姐,我不晓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小姐接下去的日子,皆是举步维艰。要是真说乐趣,那小姐便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一搏这所谓的乐趣。”将近半年未见,卓冷烟认为,她自己想得最多的就是玉染的事。正是因为扮作玉染,她才更能体会玉染的不易。
玉染听着,也是悠哉。她接过卓冷烟递来的脸盆,拿毛巾浸了浸水,覆在面颊上,薄唇轻动,贴着毛巾的声音变得闷了些,“冷烟,你以前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小姐,我曾以为我永远都可以憋在心里的。”卓冷烟感叹,“我长小姐好多,在被小姐救下之前见过太多的世间冷暖。小姐终有一天会知晓,容袭和小姐之间,只能存下一人。”
玉染捏着毛巾的手紧了紧,脸容上热乎乎的,被热气熏得有些朦胧,她将毛巾放回盆中,微微抬头。
卓冷烟对上这张自己扮了足足大半年之久的面容,似是心底复杂。
玉染提了提唇角,发丝柔和,眉眼温温,“冷烟你也要劝我杀了容袭。”
“小姐,我劝不动。”卓冷烟实话实说。
“冷烟,你和秦奚、樊温他们说得都何其相似,我也不是个不懂这些道理的人。可是,道理归道理,本心归本心。容袭他与我争,我也在与容袭争。我们算明戌,算华安宁商四国,算尽了整个天下,说不准也会继续算下去……”
卓冷烟鲜少打断道:“可是小姐,要是有一日,他一心算计的人完完全全地都成了你呢?要是容袭他忽然发现小姐才是他谋天下之路上最大的敌人,那他会如何对待小姐呢?现在是禁足,是想要将你困住,那将来又会是什么呢?恐怕,就是要至小姐于死地了吧?”
“冷烟!”
卓冷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点到即止。她微微俯身,眼帘轻垂,语气却是认真不减,“小姐,你走的这条路对你来说并不算难,可这条路上——只是多了一个容袭。”
只是多了一个容袭……
玉染闭眼,唇边的弧度依旧,“冷烟。”
“小姐?”
“冷烟,我不大想做皇后。”玉染说。
卓冷烟答:“那小姐就不做。”
“可是容袭想做皇帝,想做四国的皇帝。”玉染又说。
卓冷烟又答:“那小姐就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玉染睁开眼,眼底里莹亮,她似笑非笑地问:“冷烟是觉得容袭会先当上皇帝吗?”
“我说错了。”卓冷烟一派自然。
玉染一边点头一边笑了,“哦,说错了,说错了就说错了吧。”玉染起身,凑近铜镜看了眼自己的脸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很久,见着没有粘着什么奇怪的东西,才理了理发丝说:“幸好你溜进来之前将我的衣衫带来了,不然可叫我为难至极。”
“小姐是准备去见容袭。”卓冷烟问。
玉染挑了挑眉说:“我们可是‘大半年’没见了。”
卓冷烟双手抱臂,半晌才吁出口气,“行,你们‘大半年’没见了,是该好好叙叙旧。”
玉染眨了眨眼,换了一身青竹叶的衣裙,又系好腰带,捋了捋发丝,就准备推门出去。
“小姐。”卓冷烟忽然叫住玉染,在玉染回身之际又顿了顿,须臾才道:“小姐切莫忘了刚才所言。”
玉染无声咧嘴笑了笑,明眸皓齿,清丽依旧,“好了,我一定记住,冷烟你换了我的衣衫之后自己小心些。”
卓冷烟兀自站在原地,看着大门紧闭,苦笑着叹道:“小姐,你记不住的……”
夜色清冷,夏日的灼热已快过去,秋风扫落叶倒是显得有些许肃杀萧瑟之意。
玉染曾与容袭在这相府里一齐度过了将近一年的岁月,他们一起算计,一起谋划,一步步设下足以使明戌皇朝沦陷其中的陷阱。
玉染确实赞叹过容袭安插人的本事,如此灵通的消息,再者又是人手遍布四国,可以想象容袭的心思。
玉染走到容袭的院落里,屋里的烛火,屋外的灯笼,依旧皆是明亮。透过纸门,玉染似乎已经可以看到一个侧身坐于桌前之人的剪影。
一门之隔,她现在进去,当是落实了她想要与容袭争一争的意思。
只是,玉染与容袭何其相似。
玉染微微笑了笑,笑得十分明丽,她一头花簪,一身干净的青竹叶纱裙,一头乌发柔顺散于脑后,她眉眼弯弯,樱唇嫣红。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风流之名满城的宁国太子赫连玉,而是那个与容袭相伴十年之久的玉染。
她脚步不停,直接推开了门。
容袭侧眸,玉染对上。
“阿染,你来的慢了。”容袭语气平静,唇角含笑,手中还捏着一卷书册,仿佛是在说着一件风轻云淡之事,看不出任何的棱角。
玉染点了点头,又提了提柳眉,她走进去,掩上门,接着转过身走到容袭跟前,直接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偏了偏头道:“反正容袭你也不急啊。”
“阿染此话着实冤枉了容袭。”容袭的视线与玉染的双眼对上,笑了笑说道。
“冤枉,哪里冤枉?我怎么不晓得。”玉染将书卷随手丢在桌上,双手抱臂,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容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