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忧已经一手提着酒壶,另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一阵劲风拂开窗,他顺势踩着窗台从雅阁里飞了出去,说话声仍带着淡淡散漫:“看来你都忘得差不多了。”
贺兰瓷许久没经历过这种凌空感,是真的差点快忘了他会飞。
但骤然腾空时,竟还有几分怀念,也奇异地没了当初的惧怕——当时她恨不得紧紧贴在陆无忧身上,连看地面都觉得心惊肉跳——现在被陆无忧抱在半空中,身子随着他时起时落,除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以外,居然更多的是一股奇特的兴奋感。
不过,冷风拂面,吹得面颊微微刺痛,她还是把脑袋往他那侧了侧。
却正瞧见陆无忧面无表情的侧颜,他唇微抿着,不带笑,像一条平直的横线,目光也很淡,神色间那股散漫还混杂了说不出的似讥似诮的味道。
是他心情不太好时的表现。
贺兰瓷伸手,刚想触碰了一下他微拧的眉尖,便感觉到陆无忧停下了,他脚尖轻点,履地无声,停在一处屋檐上。
她认得这个地方。
是江安知府的屋檐上。
天色近黄昏,一抹斜阳正要落进地面之下,暮光徐徐爬上屋檐。
陆无忧把贺兰瓷放在屋脊上,也坐到了另一侧,他拎着酒坛喝了一口,伸长腿道:“出卖沈一光的那个下仆叫沈二,跟了知府封天年后,便已改名叫封二,在府上做杂吏,顺便帮他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一会便能见到……”
随着他的说话声,一个瞧着低眉顺眼,身形如竹竿的人鬼鬼祟祟出现在了他们视野透过窗棱恰巧可见的偏僻柴房内。
贺兰瓷屏息在看,心头生出些许厌恶。
却见那人搓了搓手,略带点兴奋道:“娇娘、娇娘你在吗……”
陆无忧又道:“其人贪财好色,但挺会伪装,跟着沈一光大概是图他进士老爷的前程,不过你也知道寒门学子刚入京为官大都囊中羞涩,甚至还有外借钱帛的……”说着,他似想起什么,又喝了两口道,“马上会出现的娇娘你也认得,是江安知府的宠妾,玉娇夫人,还是你搭的线。”
贺兰瓷讶然道:“还真是玉莲的姐姐?她……没问题吗?”
陆无忧点头道:“是个聪明人,知道侍妾做不长久,我许诺颇丰,她铤而走险。”
说话间,柴房外面真走进来一个娇媚但又弱柳扶风的女子。
她穿着桃红并蒂莲织锦袄裙,头上一支镂金雕荷花的玉步摇,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钗环珠宝,耳珰叮当,看衣着便知受宠,容貌和他们府上那位玉莲姑娘有五六分的相似。
玉娇似嗔非嗔道:“冤家,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说话声妩媚婉转,动人心弦。
封二道:“嘿嘿,夫人,小人做梦也没想到您能看上小人……这不日思夜想,天天就盼着此时。”说着,就要扑上去亲吻。
贺兰瓷微微感觉不适。
陆无忧仰起头来,“咕咚咕咚”把酒水饮尽,一缕酒液顺着唇角滑至下颌。
他用袖口拭去,方道:“先看下去。”
玉娇果然拦住他,巧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玉瓶,道:“冤家,先别急,我这有瓶助兴的好东西,封天年那个老家伙平日里最喜欢用。”
封二急不可耐道:“我年轻着呢,用不着。”
玉娇仍是笑道:“你试试嘛,不然我也怕累着你,而且……”她附耳在他耳边又不知说了些什么。
色令智昏,封二如今箭在弦上,又见美人娇笑,言辞更是热辣,心道她果然骨子里浪荡,封知府那个老头哪里能满足得了她,不知还在这后宅里找过多少人,顿时一阵血往上涌,接过玉瓶,二话不说喝下,刚想对她说“这样总可以了吧”,却忽然感觉到一阵目眩。
“你……”
刚才还巧笑着的美人敛了笑容,竟一步步往后退去。
然而可怕的是,封二不止大脑疼痛无比,视野里隐约浮现出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贺兰瓷见那男子喝下之后,按着头颅嘶声痛呼,随后面露惊恐之色。
她也不由疑问道:“他喝的是什么?”
陆无忧简单道:“一种药,喝完之后形若醉酒,能让人忆起最不想忆起的事情,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
玉娇已经悄然退出了柴房外。
封二痛呼了一阵子后,又大吼大叫起来:“不、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沈大人你明明死了!你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
他大叫的同时,柴房外又闯进来一伙人,为首是个衣着富贵体态丰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后面则是一众家仆。
“小人亲眼看见封二和玉娇夫人在此地幽会,不信……”
可推开柴房门一看,里面只有形若癫狂的封二一个人。
封二见进来一群男子,疯癫更甚,尤其眼睛紧盯着为首的江安知府道:“沈大人!你怪不了我!是你自己想找死!我都帮你谈好了!只要你不上那封奏章,知府大人就愿意给你两千两白银,那可是两千两啊!你得攒多少年才能攒到!可你不愿意,说什么都不愿意,那我能怎么办!还能跟着你一起倒霉吗!嘿嘿,是你自己傻,怪不得我……”
封天年神色倏然一变,高声道:“快来人!来人堵住他的嘴!”
封二竟像真的疯了一般,他抄起旁边放着的柴刀,一把便砍向了封天年,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你都死了,已经是个鬼了,我杀了你,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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