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打了个哆嗦,没接,只有些傻愣地看着他。
哑少年也不动,只将钱袋子一直伸在她眼前。
古怪的对峙,让店里的气氛再次莫名起来。
许久,妇人怀里那个差点儿被闷死的孩子,脸上还挂着泪,大概是觉察到哑少年没有恶意,便懵懵懂懂地伸出了手,揪了揪钱袋的绳子。
绳结挂在了他细瘦的手指之上。
哑少年将钱袋放在了他的小手上。
沉甸甸,孩子拿不动,得要抱着才不会掉下去。
哑少年嘴角微微上提,并不明显,不过妇人看得清楚。
他好像,是在对他们娘几个笑。
“谢,谢谢……”妇人颤巍巍地说,声音极小,只是在这安静的栈里,人人都听得分明罢了。
顾绮看着哑少年的行为,也跟着笑了。
此时,芝麻已经取了金疮药回来,看见她对着哑少年的背影傻笑,还有些迷惑,不晓得她在笑什么。
顾绮从她手中接过了药瓶,塞在已经转身、正往后面走的哑少年手中。
“在伤处涂抹了,好生揉揉,会好的。”
哑少年沉默地看着怀中的药瓶,垂下头,好半天才轻轻点头,往后面去了。
顾绮心情格外地好。
“我,喜欢这样的场景。”她喃喃道。
心存善良,推己及人。
芝麻没听懂,只她身后的李青玉盯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探究。
不过下一刻,顾绮便没了正形,以胳膊肘拐了芝麻一下,抱怨道:
“你和张桐去后面看看还有些什么可吃的,饿得我都不饿了。”
“嗯。”芝麻应了声,拉着张桐往狼藉的后厨去了。
而顾绮则转过头,对李青玉道:“李大哥,上楼来,咱们好生聊聊吧。”
……
如今,周庆娘已经从芝麻方才的三言两语里,知道了楼下种种,正百爪挠心呢,见顾绮带着自家兄长与陌生男子进屋,也顾不上其他,只问道:
“你真的没受伤?莫要瞒着我。”
“真不是我伤了,没事儿的,人已经打发走了。”顾绮笑说,人坐在了床沿之上。
周庆娘听说果然无妨,方才念了声佛,复又忧愁道:
“这可如何是好?还没上任呢,倒先结下了仇人。”
顾绮浑不在意地轻轻晃着腿:
“那样子的人,就算不是今天结仇,也可能是明天。况且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得罪了又能如何?”
周庆娘不免摇头叹气:“你这性子呀……”
“挺好的。”顾绮立刻接了话,夸赞了自己一句。
周庆娘更觉无奈,又知自己劝不动她,便不多劝,而是先对周笙道:“哥哥坐。”又看向李青玉:
“这位大哥是我家大人旧识?”
李青玉见她的妇人打扮,猜到了身份,便拱手道:“见过太太,属下李青玉,在六凉县的时候,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六凉县于周庆娘是个痛苦的所在,忽得听他提起,略一伤感,垂首道:“原来如此,那李大哥且坐吧。”
说着,便满腹心事地去桌旁倒茶。
顾绮笑问:“李大哥是从京中来的?那该知道我是谁吧?”
李青玉起身拱手:
“是,属下知道大人姓顾,在六凉县和下蔡县,都做了些大事。不过大人如今就是林昭,属下前来,自是为了保大人平安。今后鞍前马后,全凭大人差遣。”
“坐下说,”顾绮忙回礼,又问,“是哪个让你来的?你也是黑鸦军的人?”
李青玉微顿:“小的无官无品,更不是黑鸦军的人,只是有些好身手,蒙太子看重,多有照拂罢了。”
“啊——”顾绮没想到他竟然是太子派来的,不觉愣了片刻,方道,“殿下,有心了。”
李青玉笑了笑。
他大概本性就比较爱笑,以至于眼周有不少笑纹,笑起来格外好看些,但笑容总不及眼底,带着对许多东西的怀疑。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顾绮道:“还有这样东西,是殿下让我务必亲手给大人的。”
顾绮接过来,发现是个没用火漆的信封,心中对这位李青玉,更多了分了解。
显然,谢霁很信任他,至少比对张掌柜信任。
打开来,就见里面是两张纸,一张是盖着刑部与内廷司印鉴的除籍书,正是平七叶的,而另一张,则是谢霁给顾绮的信。
信比较长,太子的一手好字很是周正,信息量不少,写得通俗易懂。
李郎是可信之人。
义士若觉事有不好,万望以己为重,周家人自有李郎安排。
平氏姐弟事已妥,只平氏弟舞勺之年,不全之身,在外不便,故我将他留在京中做事。
初一极好,长高了些,如今已入黑鸦军为杂使。
望义士珍重。
顾绮看完了信,略一沉默,便将那封信扔在了一旁的火盆之中,看着火舌将信纸吞没。
所思所虑,样样周全。
好半天,她才开口问道:“李兄,太子这段日子只怕……过得不太顺利吧?”
李青玉沉默不答,脸色不太好看起来。
“你不肯说我也猜到了,”顾绮笑了笑,将除籍文书贴身放好,靠在床边道,“让你如此急着来寻我,是怕我先到了嘉兴府,入四通票号讨要文书是吗?”
李青玉目光一闪,看向她。
“看来……皇后的娘家,如今于太子,也不可信了呀。”
她忽然觉得谢霁有些可怜。
本性善良,待人真挚,也不可谓不聪明。
虽然他周围的人似乎都对他温软的性格有些抱怨,但她知道的几个,似乎都对他马首是瞻。
若不是生于皇家,或者不是太子,而是个远离权力中心的闲散皇室,怕会是个人人称道,愿与之结交的人物。
可惜,善良二字,于楼下那个哑少年,是暖心心怀;但于谢霁,却分文不值。
李青玉自有出身,但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会如此大咧咧地揣度皇家事的。
“大人,请慎言。”
顾绮无所谓地耸肩:“这有什么可慎言的?大家都看出来了。”
屋内一直没说话的周家姐弟,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
对不起,我们……真没看出来。
我们甚至不明白四通票号、皇后、太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