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绮将琳琅郡主府的人抓住后,下蔡县一夜之间进入了古怪的安静。
明面上,依旧是热热闹闹的繁华;暗地里,蛰伏的各方势力互相较劲般地比着耐心。
倏忽半月已过,十月初一日,两场秋雨之后,不管是金家还是衙门,从最初藏着忐忑的安静中醒来,又开始蠢蠢欲动。
徐县令使出了个拖字,金家这几天人不少,倒是顾绮每天一刻钟,终于查到了这间仓库。
起先仓库里只有满仓的粮,顾绮不知当下粮价,亦不知道下蔡县粮仓中应有的数目,但只看口袋上的印记,便知道其中都是官粮。
而周笙之事,恰是钱粮亏空之故。
而昨晨,有东来的十艘花船沿河而至,除了环肥燕瘦的红姑娘之外,还有三十大缸的盐,秘密运在了这处仓库中。
金家是本地豪强之族,有盐引,可若是官盐,大可不必这般遮掩。
在官盐的掩藏之下卖私盐、倒卖官粮牟利,不新鲜。
顾绮本想着的是在金家转转,探探他们的底,找找和县老爷串通的证据,再查查琳琅郡主是否又派了人来,却意外查到了这个仓库。
她笃定周家的事背后有琳琅郡主的手笔,但是等看见这仓库的时候,却发现事情可能比她想的严重些。
怕不是那位郡主不仅仅是“因爱生恨”,还因为这桩买卖?
那她还真小瞧了她,合着人的恋爱脑只是表象,其下藏着的心,精明着呢。
短暂的兴奋之余,顾绮陷入了担忧了。
六凉县的时候,查出真相后,还是借了鸯儿的势,方让事情顺利进行的。
而如今在下蔡县,面对这一仓库的金山银山,顾绮深知只凭自己一人,把命搭上都动不了金家一指头,更遑论救人了。
独木不支。
或者她再去四通票号送惊喜?
可是张掌柜还没回来呢。
思绪辗转之间,一刻钟很快就要到了,偏偏金家的大管家带了两个往这面来,中等身材,长得个个都……泯然众人矣。
就是要看好几眼,都未必能记住模样的平庸相貌。
不过看金大管家的态度,只怕来历不凡。
顾绮颇为遗憾,只好用心记住他们平庸的模样,而后飘然回到自己的躯体。
再次清醒的时候,依旧是被人扼住喉咙的疼,但这半月以来,一天疼一次,顾绮早就习惯了,刚睁开眼睛又扶脖子大口喘气,挣扎着爬了起来。
旁边的周庆娘正守着炭盆,不是好炭,烟气随着偶尔蹦起的火星起舞。
见顾绮终于醒来,她慌忙将准备好的茶水端过来,刚要开口关切,还没喘过这口气的顾绮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轻轻摇了摇头,沙哑着声音开口道:
“庆娘放心,我没事的。”
刚醒来的她,手心是毫无温度的冰冷,冰得周庆娘打了个哆嗦。
她二人私下相处的时候,顾绮都叫她周姐姐的。
是出事了?
她顺着顾绮的话道:“信君这身体,还是寻个大夫看看吧,就算去不了病根儿,吃两剂药安安神也好。”
“我这个吃药没用的,”顾绮接过茶,茶水微烫,她大口喝了半碗,便将茶碗递了回去,在炭盆上安静烤着手。
直到手再不那么冰冷了,她才撤回手,幽幽道。
“走了。”
“谁走了?”
“房上的人。”
周庆娘顿时吓白了脸色,甚至不敢抬头看看。
“我去取菜刀来。”
顾绮忙拉住她笑劝:“周姐姐不必担心,青天白日的那人就敢上房,定然是个高手,菜刀对人没用的,不过他既然没动手,那就说明没有杀意吧。”
周庆娘依旧有些胆怯,将炭盆熄灭后端到了门口,紧张地左右看看。
没有异样。
她这才转回来:“那你现在好些了?”
顾绮点点头,重新躺下:“我再睡会儿,天黑了姐姐再叫我,晚上我要去河边看看。”
周庆娘刚要回答,忽然想起了这两天河上来了什么人,忙道:“姑娘,你别是要上花船吧?”
顾绮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是,是河边的仓库。”
……
入夜,秋风更劲,却吹不散遮月的云彩,穿着轻薄黑色单衣的顾绮刚一出门,就打了个哆嗦,活动了半天手脚,略微应了这冷之后,方才摸着黑向淮水跑去。
下蔡是个渡口,货殖往来繁荣,所以河边有整片的仓库区域,公家所建、私人所修的,都有。
连排的大仓库错落,大大小小的,只看门前的守卫便知道库内有没有东西,金家的仓库混在其中,荫蔽且不起眼。
虽然秋夜风急,但不耽误淮水之上的热闹,反而因为花船的到来,引得城中自诩风流的人物,都凑在了一处,竟比往日热闹。
河上灯火缭绕,河水倒映光芒,将这里变成了近似白昼,却比白昼多了朦胧的销金窟。
顾绮轻身避开有守卫的仓库,最终藏在一间破败小仓库的旁边,看着金家仓库前的守卫,在心中默默计算他们巡视与交班的时间。
不过尚未等她数到第一个一百,如芒在背的感觉忽得又现。
来人的气息与今天在周家醒来时的感觉一样,正自上而下地看着自己。
像是枝头缠绕的蛇,树梢蹲守的豹一样,居高临下,伺机而动。
比鸯儿、比琳琅郡主府的人,厉害太多。
她绝对打不过。
顾绮的五感极灵,不过须臾之间便决定要逃。
可是房上的人甚至没给她后退的机会,已经出手了。
顾绮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再站稳的时候,已经被那人拎上了屋顶。
“林大人?”那人抓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语,语气带着七分疑惑、三分轻佻。
危险与自身的劣势,让顾绮迸发了强烈的求生欲,在那人说话的同时,她已经迅速转身,将藏在袖中的金钗,往那人的太阳穴处扎去。
文正万万没想到“林昭”会突然发难,而且动作又狠又快,又因为离得太近,连抓她手的机会都没用,不得已只能松开她的肩膀,偏头躲开。
脱身的机会稍纵即逝,顾绮本就站在屋顶边缘,文正一松手,她身子向后仰倒,直接从屋顶摔了下去。
文正的心差点儿停跳了。
这人要是死了,别说执掌江南卫了,他能被鸯儿做成人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