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儿目光轻闪,意味深长地看她:“义士方才还用乱葬岗的四条命吓他,此时怎么倒心软了?”
被人直白地戳破了心事的顾绮,泛起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避开眼神道:
“他们已经没威胁了,所以还是别杀人的好。”
怎么可能不纠结呢?
她是和平年代,法治社会穿越而来的人,对生命,确实无法产生“如草芥”的念头。
当时情况特殊,若是再来一次,顾绮依旧会吓死他们,但那依旧是四条人命,真没心理负担反而有鬼了。
鸯儿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开口道:“只死了一个。”
“嗯?”沉浸在自己情绪的顾绮没懂,侧头看她。
“其他三个在程记地牢里,不过都疯了,问不出什么来。”鸯儿理了一下掉落在鬓边的碎发,俯身将黑衣人一肩扛起,“两个黑衣服的我来,你搬他。”
她指了指何二。
顾绮呆了片刻,看着迈步往屋外走的鸯儿,不知怎么的,心情好了一些。
“鸯大人是在安慰我吗?”她冲她的背影笑问。
鸯儿回眸,给了她一个带着“话真多”寒光的白眼。
顾绮急忙改口称赞:“鸯大人神力。”
说着话,去扛何二。
到底是当官的,果然惹不起!
鸯儿看她轻松扛起了何二,忽然笑了。
“笑什么?”顾绮怪道。
鸯儿幽幽叹了口气:“顾姑娘也挺奇怪的,玩世不恭,身手极好,偏偏心却极善,不知道是怎么被养大的。”
顾绮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往下沉:“大人何意?”
鸯儿瞥了她一眼:“没什么意思,女子孤身行走在外,我不会拆穿你的。”
说罢,她再不理目瞪口呆的顾绮,只又扛起了门边的另一个黑衣人,往外走了。
顾绮脑仁儿疼了。
果然,这古代能当官的人,惹不起惹不起!
……
如今夜已经深了,即便今日不宵禁,到此刻街上也没多少人影,鸯儿又专门捡僻静小路走,所以虽然她们造型诡异,但并没撞见人。
待快到张霁落脚的小院之前时,顾绮还是忍不住道:“鸯大人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鸯儿实话实说:“昨晚跟踪你到栈,见你换衣的时候。”
顾绮差点儿崴了脚,满面震惊地看着甚无所谓的鸯儿:
“你……你偷窥我?!”
这一路之上,她想了很多,可能是走路的姿势、可能是不经意的小动作,可能是自己的容貌太惹眼了,可能是第二性征的明确。
她想要在这个时代好好活着并做些事,但她不是鸯儿,背后有个庞大的官家组织撑腰,所以自然是扮成男子方便些。
她刚才已经想好,要虚心向鸯儿请教,希望老道的鸯大人能给自己指导一下。
可她真没想到“偷窥”这个奇葩的曝光方式。
鸯儿觉得顾绮这样大惊小怪很好笑了:
“我这人疑心重,乱葬岗上那四个人我都要带回来查查,何况你?”
“哦。”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鸯儿看她先是沮丧的神色,此时又有了庆幸,猜到她的心思,笑道:
“男人女人走路的姿势本就不太一样,但你学得不错,不然第一眼我就该看出了。你真叫顾侠?到底为什么去的乱葬岗?”
事到如今,顾绮没意义再隐瞒了,答道:
“我叫顾绮,绮丽的绮……我是被人扔在乱葬岗上的,头磕坏了,只记得名字,至于自己是谁、从哪儿来,都忘了。”
到底是忘了,还是不想说?
鸯儿心中都是怀疑,但依旧一副怜惜的样子问道:“可怜人,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顾绮笑道:“我记得扔了我的人长什么样子。说起来我对你们公子感兴趣,就因为他的口音,和扔掉我的人完全一样。”
鸯儿微顿:
“完全一样?你确定?”
这话问得可就古怪了。
顾绮眼中闪过丝希冀,忙问:“确定,怎么?不是说那是京城口音吗?”
鸯儿摇摇头:“公子自幼在官学学习,他们官学生的正音与京城普通百姓说话有些差别的,我就是京城人,也学过些正音,但不地道,你听我说话和公子完全一样吗?但若是京城官学出身的人,怎会亲自干抛尸的事情呀。”
顾绮不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扛了一个人,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
自己这原主的身世,是不是过分离奇了?整一个云山雾罩呀。
“不过那人长得,不像个读书人。”她轻声道。
“这样吧,你告诉我那人长什么样子,我帮你寻找一番。”鸯儿对顾绮的兴趣越浓,便道。
顾绮想了想,无奈道:“那人长了个……人样子。”
鸯儿眼瞅着又要翻白眼。
顾绮忙道:“真不是我要隐瞒,实在是那个人长得真的很普通,看了脸知道,不看脸就忘记了。”
鸯儿气结,忽然不想管她了,一转身边往前走边道:
“六凉县据我所知,没有官学生,你去大理或者春城吧。”
“这样,”顾绮丝毫不在意鸯儿起伏不定的态度,只笑道,“是,多谢大人提醒。”
……
顾绮再回到栈的时候,东方都起了鱼肚白,昨夜关门甚晚的店铺,如今又都开了门,给人一种通宵达旦营业的感觉。
她虽一夜没睡,但因事已经有了着落,所以精神很不错的,只当她走到广来栈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旁边墙角蹲了个人,衣衫褴褛的,小小地缩成了一团。
顾绮一看就知道,那是初一。
而栈老板娘倚门站着,眼下因为没睡好而泛起的青色,出卖了她的年纪。
她看向初一的眼神满满都是不待见,不过没有驱赶他,而且顾绮看得明白,初一旁边那碗热腾腾的白粥,显然是新出炉了。
不知怎么的,她就被这一幕戳中了。
虽然老板娘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又因为独自拉扯大孩子还要开店,所以性格泼辣,兴许在世人看着还举止放荡,但顾绮知道,老板娘是个纯粹的好人。
看见她回来了,老板娘惊艳之后脸上又起了鄙夷之色,撇着嘴冷笑道:
“哎哟,人这一夜可忙呀,我们县的红姑娘怎么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