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峥冷笑出声:“好一个大慈大悲活菩萨!”
顾京大喘着气:“你们又知不知道,她身入修罗道,每年本该杀死多少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喊打喊杀!你们知道她有多痛苦,有多难!”
颜乔乔瞳仁骤缩,心间微震。
修罗道?!
她记得前世濒死之时,正是听见侍卫向江白忠禀告,说少皇以杀证道,修罗道大成,杀生成圣。
顾京又道:“为了摆脱修罗道,珠娘甘愿承受七轮换血之苦,我们已筹备了整整七年——每年只是死掉区区几个小孩而已,换回那么多人的性命,难道不是至善之举?”
“放你娘的屁!”韩峥爆了句粗口。
顾京睁眼,哑声辩道:“难道不是么,牺牲少数人来挽救更多人,难道不是最正确的做法?莫不是死掉更多的人,你们就满意了?说啊,是不是要死更多的人,你们才满意!”
韩峥气笑了:“花言巧语留到断头台上去说罢!”
颜乔乔点了点头:“我倒觉得顾京说得没错。”
韩峥:“?”
不等顾京张口,颜乔乔续道:“所以善良的珠娘不是应该自己去死一死吗?牺牲一个人,挽救很多人,哪里不对吗?”
顾京噎了片刻,哑声笑起来:“无所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你就要死了——真可惜啊,我花费了整整五年时间,做了那么多事,用以诅咒你们这两个罪人,竟是白白浪费,要让你死得便宜了!你怎就好巧不巧今日摸到塔上来呢,真遗憾。”
颜乔乔眯了眯双眼。
顺着顾京的目光一望,只见塔壁中的赤色光芒已蔓延到塔顶宝珠之中,珠内那些浮游般的白雾迅猛搅动,然后顺着七面塔壁奔腾直下。
一瞬间,琉璃塔中光影剧变。
赤红消逝无影,白炽的光焰垂直倾泄,仿佛烈阳穿透塔体,直落九天。
顾京的双眸也熠熠生辉:“你们就要陪我一起死了,给我和珠娘陪葬!”
塔体传来闷闷震颤。
颜乔乔垂眸一看,相隔十六道琉璃底,竟看到了宝塔底座——白炽光芒大放异彩之处,塔壁已轰然倾崩!
七宝琉璃祈福塔高逾五十丈,底层刚开始崩碎时,顶部有极短暂的时间是安然无恙的。
“不好!”韩峥疾步走到塔窗旁边,惊恐望向下方,抽着凉气,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京咧嘴笑了起来:“可惜啊可惜,我用了整整五年,咒你亲友死绝,唯剩伶仃一人,再遭利刃诛心!可惜,可惜!你没机会感受了……”
琉璃塔的变故倒是在颜乔乔意料之中,只是她不曾想到,顾京口吐的“疯语”竟是她前世真切的经历!
身体反应比思绪更快,她不假思索,直直扑了过去。
顾京刚撑着琉璃塔底半坐起来,颜乔乔便飞身而上,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说!”她朝他低吼,“你咒了他什么!说!”
这一声厉喝惊醒了懵懂的韩峥。他怔怔望过来,讷讷张口:“颜师妹,此刻,不是计较那个的时候,我无事的。”
他误以为她是在关心他。
事情来得太急,韩峥根本无暇细思——顾京花了五年时间诅咒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他。很显然,壁画之中除了顾京与亡妻之外,仅有另外两张脸,那便是颜乔乔与公良瑾。
颜乔乔问的,是公良瑾。
顾京的瞳色极浅,琉璃白光映入他的眼眸,如镜面一般,照出颜乔乔艳光四射的脸。
“他啊,”顾京低低地笑,“当然是咒他遭遇珠娘受过的痛,身入修罗,不得解脱,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颜乔乔瞳仁震颤,脑海一阵眩晕。
她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诅咒,当真能够改人命运!可她前世,确是亲人死绝,惨遭利刃穿心。而殿下他,也……
崩碎开始了。
清脆至极又沉闷至极的音波自四面八方轰然席卷而来。
椽断、玉碎、珠溅、金裂、山崩。
“哪来的诅咒术!说——”颜乔乔的喊声消泯在琉璃脆碎之中。
顾京放声狂笑,笑声尽数被声浪淹没,只余一张狰狞大张的嘴。
韩峥自窗边疾奔回来,一把拉住颜乔乔的胳膊,将她拽到塔窗边,单手死死抓紧琉璃窗框。
颜乔乔怔然回眸,看到韩峥焦急的脸。
“咣——”
大半琉璃底如碎冰般溅开,坐在正中央的顾京扬了扬双手,直直坠下。
小半边塔壁与一扇琉璃窗摇摇欲坠,韩峥调动灵气,将身躯紧附于其上,冲着颜乔乔无声大喊:“抱紧我!”
最后这一刻,他并没有放弃她独自逃生——虽然也无地可逃。
塔珠滚落。
直径足有半丈的琉璃巨珠直直坠下,击溃了最后一片在风雨中摇晃的琉璃壁。
碎珠溅起,颜乔乔眼前的画面变得极为缓慢。
她看到韩峥慢吞吞地张大嘴巴,冲着她喊些什么。
她看见琉璃碎成了无数晶莹的冰花,像菱石,像珠玉,像碧心台的莲池溅起的水光。
周围升起了好多灯啊……
摇摇晃晃,漫卷福光。大大小小的红色明灯越过万片琉璃,映满周遭,散射出无数萤火。身处其中,仿佛置身灯海,身躯好似会被它们托着,慢慢、慢慢地升到碧海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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