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的胃口会不会实在是太大了?”阿遥担忧地说。
巴璞是这里唯一的人类学家,除了做研究之外,还承担了教学工作,负责教给海底族的孩子人类语言。这里大多数人都是他的学生。他把照看唐灵的任务交给了阿遥。只不过阿遥对于“照看”的理解就是“照着光看”。
只要他来到飘飘医生的诊所里,必定会带着一只发光水母,在唐灵床前照出一尺见方的绿色荧光,幽幽地盯着唐灵一举一动。看到唐灵食不知味地吞下那几坨海藻,阿遥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和遗憾的表情,就像人类看到一只大马猴往嘴里填着怀石料理。
“不是我胃口大,是你们不正常。你们这里气温低、氧气低,做什么事情都是慢吞吞的,再加上你们都是深海鱼,代谢也低。隔三岔五吃口海藻就饱了,我不行啊,我是人类!”唐灵气喘吁吁地说,这几句话话都耗费了她大半体力。
她把照在自己眼前的那只发光水母拍开,让光源投向诊所中间。那里进来了几只求医问诊的蟹人和虾人。他们谈笑风生,焦糖色的蟹钳圆润、肥美;而那几只虾人肤色白皙,肌肉紧实,相当适宜白灼。
唐灵怜惜地摸着自己日益凹陷的脸颊,若无其事地问:“照照那边——他们是梭子蟹还是面包蟹?”
“椰子蟹。他们的祖先生活在椰林海岸,常年以椰肉为食……你流口水干吗?”阿遥困惑不解。
“没,没想干什么。”唐灵半撑起身子,眼神再次跟着一位淡粉色尾巴的鱼人飘远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一行又一行的鱼类吃法:焦糖炙烤三文鱼、三文鱼腩拌饭,盐烤三文鱼皮……
阿遥一把夺回发光水母,重新把荧光绿色照到唐灵脸上,认真地说:“巴璞让我照看你,可没让我照看别人。”
“你不行,代价太高,吃不起的。”唐灵愁肠百结地把手伸向阿遥的背鳍,像抚弄一只小狗似的摸着鲨鱼的背鳍,心里想的都是吃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得坐几年牢。
“我警告你,我们现在都是法定的人类了!你可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的想法!”阿遥意识到哪里不对,收起笑脸,但还是任由唐灵拎着他的背鳍。
3.
“唐律师,要不先试试这个?”
诊所之外,鳗老板迤逦而来。
一时之间,唐灵很难分辨来者是“他”还是“她”——人面蛇身,湿漉漉的长发披肩,腰肢纤细柔软,走起路来弱柳扶风,摇曳生姿。
直到走得近了一些,唐灵才确定,是“他”。鳗老板有一张五大三粗的脸,像是一副狂草书法作品。尤其是一双眼睛,眉骨粗犷,瞳仁浑黑,犹如两个浑然天成的问号,看谁都带着一副迷惑的表情。
他嘴边的两绺胡子一翘,笑眯眯地拿出一只青灰色的椭圆贝壳,里面是一块灰扑扑的肉干。
“抹香鲸腹部,鲸脂最肥厚的地方。”鳗老板夸张地吸吸鼻子。
他的到来,似乎不太受飘飘医生欢迎,飘飘医生迈起两条长腿,不屑地转身离去,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留给鳗老板。
阿遥小声地告诉唐灵,鳗老板垄断海底的发电站,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太喜欢他。
“咳咳,我听得见。”鳗老板坦荡荡地说,“在百忙之中,听闻我们这里来了位律师,所以我有些法律问题要不耻下问。”
“他的成语也是巴璞教的吧?”唐灵小声问。阿遥赞许地点点头,一副“这都被你猜到了”的表情。
鳗老板把鲸鱼肉干托在掌心,左右转着观赏,发出啧啧的感叹,“这还是我应邀去陆地参加生物发电设备研讨会时带回来的……”
“其实是他跑到结界外溜达,被捕鱼船一网子兜上去了。”阿遥解释。
“喂,不用翻译,唐律师听得懂人话,二王子。”鳗老板愤愤地说。
“我打断一下,你们这里‘王子’的含义和我们陆地上是一样的吧?”唐灵惊讶地打量着阿遥,像是刚刚认识这位脑子不太聪明的人鱼。
阿遥似乎对这个称谓不太满意,满脸都写着不爽,朝着鳗老板的两撇胡子指了指,绕到诊所门口去了。
“言归正传。说到哪了?”鳗老板把鲸鱼肉干放到唐灵的鼻前,一只手在上面来回扇动,试图用鲸鱼肉的香气迷惑住唐灵,“对了,就是有些法律问题想和唐律师咨询一下。我知道的,人类律师是收费的。当年我在海鲜市场……不是,在生物发电设备研讨会也雇佣过律师。这样,这块肉干就给你了。希望唐律师好为人师!”
“你……说吧。”唐灵本想义正词严地斥责鳗老板,告诉他吃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那是五年起步,十年封顶的大事。但是话到嘴边,就变了调。
4.
当阿遥再次回到诊所时,他看到唐灵盘着腿坐在床上,一扫方才的虚弱无力,
她一边心满意足地剔着牙,一边对鳗老板谆谆教诲。
“五险一金交了没?”
“没有。”
“合同签没签?”
“没有。”
“工资一般怎么发?”
“没发过。”
“那他们为什么几代人都在你的发电厂工作?”
“我们有编制……
“……问题不大,最多罚点钱。等上弦月到了,你去补个营业执照,申请个新能源补助,真有人起诉你,这些钱也补得上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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