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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139节
    肖南回做贼心虚,以为自己行迹败露,正准备坦白从宽,不料对方却主动拎出两只烧鹅放在了石桌上。
    杜鹃的厨艺是极好的,若要肖南回来评判,甚至是不输阙城大半的酒楼的。
    是以府上除了新鲜菜蔬禽蛋,甚少会出现外面买来的现成吃食。
    就拿这新恒记的烧鹅来说,工艺确实考究,味道更是十年如一日的地道,但杜鹃却将其视作对自己厨艺的挑衅,最见不得这烧鹅出现在府中。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便是杜鹃有了些棘手事的时候。
    上一次杜鹃主动请她吃烧鹅的时候,她被迫为了一匹限量花色的缎子,在仙罗布庄外排了一天一夜。
    肖南回盯着桌上那贴着红纸的两包烧鹅,只觉得嘴里干巴巴的,突然就没了胃口。
    “杜鹃姐,上次那匹料子,你不是还没用完么......”
    “什么料子不料子的?”杜鹃那双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已全然忘了布庄的事,更忘了自己先前买过烧鹅的“前科”,“我要同你说的是件正经事。”
    好吧,看来一只烧鹅只是帮忙跑腿买些布料的小事,这两只烧鹅便是要她办些正经事了。
    不远处,伯劳已寻着味道找了过来,正两眼放光地拆着那烧鹅上的油纸。
    肖南回的脸上开始显出几分愁容。
    从前不觉得,如今她终于开始有些羡慕这头大无脑之人。
    没头脑、少烦恼,姚易姚大师诚不欺她也。
    “这事吧,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对你来说也就是跑跑腿的事。”
    杜鹃低下头去,装作一边低头做着针线一边不太在意地提起一般。
    然而她越是如此,肖南回便越是感觉不妙。
    这感觉就好像头顶悬着一块已经松动的巨石,却不知道石头什么时候才会掉下来。
    果然,下一瞬,对方便将“巨石”抛给了她。
    “烜远王府新添了位小王爷,正要办满月生辰宴。礼我都备好了,一会你便带上,代表侯府走一趟。”
    杜鹃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件事,仿佛要去拜访的并不是什么皇族王爷,而是丁禹路上那家卖大饼的烧饼摊。
    可“烜远王府”、“小王爷”、“生辰宴”几个关键字一入耳朵,她当场便似被雷劈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从前一直以为,这小孩子的记忆总是没那么牢固的。
    可当杜鹃提起那几个字眼的时候,她眼前几乎一瞬间便出现了当年自己立在烜远王府后花园中,一个弓步出拳打掉夙平川一颗牙的情形。
    “不不不。”她连连退缩,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大了起来,“我什么身份?出席这种场合不大好,还是不要去了......”
    她方才退了半步,杜鹃一双魔爪已经伸出,不客气地将她拽了回来。
    “你的身份刚刚好。你是不知道,那种场合多得是些不长眼又碎嘴的内眷,侯爷如今身份敏感,本来就是要避着点这种事的,千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想到那日在颜府遇到的一众人等,肖南回有些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随后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
    等等,既然都是些不长眼的碎嘴,凭什么就认为她能应付得来呢?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颜府遇到的那个什么薄夫人,整个人都萎靡了起来。
    “杜鹃姐,我觉得这事还是得......”
    肖南回虚弱的后半句话被对方强势堵了回来。
    “就这么定了,你带上伯劳,两人也算有个伴,还能互相照应。”
    肖南回瞄一眼不远处一边留着口水、一边比较两只烧鹅哪只肥哪只瘦的某人,对杜鹃的说法生出巨大的疑问。
    “也就半天的功夫,最多晚膳后便回来了。你一个上战场的人,还怕进个王府?”
    她宁可再上十次战场,也不想进一趟王府啊。
    肖南回欲哭无泪,闷了半天也只能悲愤起身上前,将属于自己的那只烧鹅抢了回来。
    横竖都要“上刑场”,她得吃饱了肚子再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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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肖南回已经站在了烜远王府的大门前。
    看着那道比她小腿还要高的门槛,肖南回内心的后悔之情简直快要溢出来。
    若是换做旁人,怕是再给她百两黄金她也不愿意来,然而杜鹃却只用了一只烧鹅便将她打发了。
    不公平,实在太不公平了。
    迎她进府的管事看着倒是十分利落,一人坐镇、分管全场,但或许就是因为太过能干,恭敬收了她的请帖后转头就不见了人影。
    这倒也不怪对方怠慢客人,实在是肖南回甚少参与这种事、疏于此道罢了。除了肖府和颜府,她连其他高门大院的内庭都没怎么进去过,烜远王府仿佛一瞬间在她面前放大开来,四处茫茫不见边际。
    那些同她前后脚入府的男子们瞬间便找到了地方互相寒暄、面不改色地将妻女抛到了脑后。而女眷们对这种事似乎早已习惯,各个轻车熟路。虽然各家之间不一定全都彼此见过,但只要聊上两句晴翠阁的首饰、或是宝月斋的胭脂,只消一两个来回便能熟稔得好似亲姐妹一般。
    肖南回就这么立在门口观望了许久,仍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既无法像融入那些装腔作势、白茶论道的官爷群,又不可能钻进那些娇艳绵软的胭脂堆里去。
    各色人等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却仿佛置身孤岛。
    伯劳早就不见了踪影,许是闻着味道去觅食了。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只得认命地拎着两只大盒子往前走去,试图先找个王府的人将这劳什子生辰礼接了去。
    沿着廊庭胡乱走了阵子,她终于见到个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做王府下人装扮,正是她要找的人。
    “劳驾这位小哥......”
    她话一出口,那小厮还没反应,他对面的人却转过身来,正是夙平川。
    肖南回一愣,她有想过今日若是来了烜远王府,兴许会碰见夙平川,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便遇上。
    “见过左将军。”
    夙平川扭头一见是她,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一旁小厮察言观色将生辰礼接过来,迅速退了下去。
    等那小厮走远,夙平川才闷声道。
    “怎么是你来了?”
    肖南回有些不快,觉得这话问得有些讨人嫌。
    为什么不能是她来?她就这么登不上台面,连一个小娃娃的满月酒席都不能露脸?
    可转念想到眼前这人脸皮很薄,自尊心也强,该不会是怕先前掉牙掉裤子的事被抖出来、丢了面子?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左手立于嘴边,故意压低嗓子道。
    “平川弟且放心,人总是要学会向前看。咱俩之间那点旧日恩怨,我定是一个字也不会提起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自然便要离夙平川近些。
    等她说完许久没听见动静,扭头一看,正对上一片红透的耳根。
    他今日穿得是件白底绣了银线的对襟深衣,银色本来同他那过分白皙的肤色相得益彰,但此刻却将他脸上那抹红色衬得格外亮眼。
    肖南回有一瞬间的愣怔,还未来得及去琢磨眼前这一幕背后的意味,夙平川的目光便正好落在她眉间,与她视线对上的一刹那便被烫到一般别开了脸。
    他退后几步,原地立了片刻,又背过身去。
    “这些日子......可还好?”
    欸,这死心眼子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学会嘘寒问暖了?
    “还好还好。”这些日子她当然不好,可肖南回暂时不想提那些个糟心事,只得打了个哈哈,“恭贺平川弟新添手足......”
    场面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没见过薄夫人前,她或许还能说服自己:夙平川年轻气盛,有些事想来是偏激了些。
    可自打见过了薄夫人,她突然对夙平川便有了理解和同情。
    他一点都不偏激,他真该再偏激点才好。
    没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肖南回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
    “不管怎样,你如今也算是大哥了。想着今后多个可以呼来唤去的小弟,其实也是不错的。”
    说完,她干笑两声。
    她向来不太擅长安慰人,每次安慰完人自己都要后悔一阵。
    果然,夙平川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孤傲中透着别扭的语气。
    “我先前的意思是......我没说你不能来,只是不该今天来的。本以为以你的性子应当不喜欢这种事,怎么偏偏选了今日来凑热闹?”
    肖南回瞧着眼前人说话的语气有些好笑,突然觉得这小子其实和皇帝有几分相似:骨子里有几分高高在上、偏生又对尘埃里的事感到好奇。
    不过说来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两人也算得上是亲戚......
    亲戚?何时轮到她来论皇帝的亲戚了?
    也就一瞬间,肖南回突然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最近她总是想到皇帝,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清了清嗓子,她主动接过话题。
    “今天不就是个满月酒?虽说皇家规矩多些,但我就在一旁看着,总出不了什么大错。”
    “你不知道吗?”夙平川显然对肖南回的反应有些奇怪,“夙氏一族流传下来的规矩,皇室中只要有新诞的血脉,必须要由帝陵宗庙的守陵贤长前来祝福,到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要一同受礼。”
    胃里的那只烧鹅此刻仿佛在引颈高歌,肖南回觉得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不值的烧鹅。
    她正要追问那劳什子受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一道人影不值何时突然出现在回廊前。
    “我还寻思说,川儿不像是会不分轻重、误了时机的人,却原来是同美人说笑,忘记了时辰。”
    薄夫人浅笑盈盈,径直向夙平川走来。
    “宗先生就要到了,老爷正在祠堂候着,川儿也快些过去吧。”
    夙平川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薄夫人一眼,只临走前在肖南回耳边小声道了句“小心些”,随后便板着脸离开了。
    随着夙平川的离开,薄夫人脸上的笑瞬间便淡了些,她望向肖南回,慢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