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对他道:“文清,去给施主上茶。”
小和尚很恭敬的答应下来。
明婵正要拒绝的时候,却见浮弟就这样松开了她的手。
“阿姊,我正好也有些事,想请教这位大师一番。”
姬星梧面上挂着好看的笑,眸色漆黑里有幽光一闪而过。
这孩子有事瞒着她。
明婵心下犹疑,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侧过身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语气警告一般的道:“不要对大师无礼,听见没?”
在视线所不及的地方,明婵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匕首别在了他腰间不起眼的地方,让他用袖子遮挡住。
而那老和尚从头至尾只是面带着温和和善的笑容看着,那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如同看透世事一样,温和睿智带着对世间的大爱。
明婵有种被看破的错觉,她赶紧把姬星梧往人面前一推,道:“好了好了,快去吧快去吧。”
老和尚看到,就算是姬星梧被人这样推搡,脚下还踉跄了两步在他面前站定,然而也看不出丝毫不悦之色,面上反倒有几分察觉的温和。
果然啊,哪怕是煞神,也逃不过情之一劫。
只是这样的命格,注定是要孤独一世的。
姬星梧眸子带着幽暗的光,唇边勾起的笑莫名的便叫人觉得危险。
老和尚垂眸温和的念了声佛号:“施主这边请。”
姬星梧抬步跟在他身后。
香室内,干净洁白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写的“禅”字。
姬星梧已经熟门熟路的在梨花凳上做了下来,淡然的向老和尚投来一瞥:“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在看到老和尚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这老东西是特意候在这里等他的。
“陛下。”老和尚双手合十一礼,态度谦和没有丝毫卑贱和恭敬之色,如同莲花一般,温和淡雅。
太辰寺的清无大师,在先帝未登基前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高僧。
当年为刚出生的姬星梧批命的国师就是他的徒弟,这些年来从未有人见过他。清无清无,他就将从未存在这世间一般,但是却又无人不知他。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姬星梧语气倒是带着几分稀奇,唇角玩味的挑起。
“煞星命格,就算陛下换个身体,也是改变不了的。月余前,老衲夜观天象瞧见煞星南移便知晓必是出了什么意外。”
老和尚面带憾色的摇头,他双手合十,手上还挂着一串捻珠:“当初陛下离开京城时,我便知晓了。知道陛下会来太辰寺,老衲便一直在此等候,本是不知陛下现在是何等模样的,见到陛下的时候却自然便认出来了。”
姬星梧轻笑:“那你如今,是要做何?是要超度我,来救这个孩子?”
“不。”老和尚摇了摇头,眸子里饱含悲悯之色,“这个孩子已经往生极乐很久了,老衲是想要帮陛下,将一切归位。”
一切归位。
姬星梧将这几个字在舌尖碾过,眼底浮现笑意:“你说的归位,又是何意?”
老和尚道:“自然是将陛下换回去。”
“世人都说暴君继位,天下苦矣。世人又说清无大师悲悯众生,普度众生。”姬星梧抬眸看着他,眸色漆黑,“大师觉得,我为皇是归位?”
老和尚只是笑了笑,在他的对面坐下,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清茶。
茶香弥漫,清香袅袅沁人心脾,朴实中带着一丝禅意的安抚。
“当初初见陛下老衲便有言,陛下将来一定是这问鼎宫阙之人。天煞孤星克亲,天生便是独生一人的命,然而却能镇六方保四合。”
老和尚温和道。
姬星梧含笑,拿着茶杯的食指轻轻的敲在茶杯壁上,语气似有些玩笑又带着认真:“若是我想执意将大周直接葬送了呢。”
他本就想这么做了,登基这些时日坐在龙椅之上,他的一心只有一片漠然。身为嫡出王子,却自小便被当成奴隶一般,活在无人问津的冷宫,后来更是被扔走一个祸患一样,被父皇迫不及待的送到魏国当做质子。
无人教他帝王之术,也无人教他要爱怜子民。
是以,姬星梧看着江山遍地苍痍,百姓苦苦挣扎,兵乱不断他也未曾有丝毫的怜悯愧疚的感觉。
姬星梧知晓这天下是什么样的,却不打算去改变。百姓活不下去又怎么样,那只能怨他们自己,人的命应该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应该是他们自己想要如何活下去,而不是将希望寄于皇帝身上,祈祷皇帝仁慈让他们过得更好。
在姬星梧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自私冷血利益之上欺软怕硬。
他的生身母亲为了稳固地位而生下他,又因为国师的批命而厌恶他惧怕他。
在冷宫里,有的太监无聊的,便会偷偷溜过去,瞧上一瞧这传闻中会克死六亲的天煞孤星。他们会讥笑着冲他丢石头,会故意在送饭的时候踢翻食盒,会往他的被褥上泼水。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人皆是如此,姬星梧从不觉得书里的那些忠与义是存在的,不过是世人杜撰糊弄人的罢了。
直到,有一日听到某人孤身一人,深入天牢救人的消息。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那双饱经世事沧桑的眸子里带着普渡众生的怜悯又透着一丝着看破世事的漠然:“那这便是大周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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