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的。”神子澈不再瞒了,却也没有看她,“你生病的时候,白少舟到侯府送信。停灯是他拿来的,也是柳赴霄亲自放进阿扇的饮食里的。”
就算日后有人翻旧账,也不会查到他。
他什么也没做。
沈栖棠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柳夫人的事,你已经告诉他了?”
“是他自己找到的。我只是在他来找你问药的时候,提醒他——你留下的药方,都在那些抽屉里。”
沈栖棠,“……”
“我告诉徐老太爷德妃中毒的真相,他认为那是虞昼持和柳国公因为忌惮徐家,联手演的一场戏。就像当年对虞沉舟和沈家一样。”
神子澈凑在她耳边,低沉的嗓音犹如真正的魔魅,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
像是为了给她一些消化的余地,他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说,“徐家众人重情重义,却也高傲自负,成为弃子后,已然靠向了侯府。现在,沈川芎在北境得到的那些势力已经成为一步活棋,你……不高兴么?”
诚然。
如果北境要动,徐家是最好的助力。
二者合力,定然不容小觑。
只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事,绝不是阿姐生前想要的“公道”。
青年似乎洞察她心中所想,“现在的虞昼持暴虐成性,朝野一片怨声载道。你不也趁机让你那些‘小掌柜’们趁机煽动人心了么,还怕什么呢。”
沈栖棠皱眉,“可是你在这种时候放任诸事不管,恐怕……”
“只有我这个做国师的失职,你四哥才会安心。”神子澈不以为意,凝视着她的双眸,“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
“权术之争,一定会有人为此丧命的。她们的死,与你无关,不要放在心上。”
“……”
“你就当德妃是为她害死淑妃而偿命。”
“那阿扇又是为谁偿命呢?”沈栖棠望向他,片刻,摇头,“我没有因此怪你的意思,不管是我,还是沈家,都是既得利益者,哪有占尽了便宜还卖乖的。她是自尽的,我知道。”
只是王都这潭水起初就污浊不堪。
水中浮浮沉沉的所有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阿姐也无辜,不也没人怜惜她,放她一条生路么。”沈栖棠笑了笑。
越是这种时候,沈家人就越该避开,免得天还没亮,就先死在了夜晚最暗时。
况且百岁被浓烟熏毁的喉咙总算有了起色,沈栖棠索性留在小楼继续替她调养。
“虽然恢复得很慢,但再过一段时间,日常交谈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她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安慰道。
百岁极其兴奋,一舒坦点儿,就到处拉着人说话。若不是沈栖棠管着、太妃劝着,她这刚好转起来的嗓子又要废了。
不过,她从没在沈栖棠面前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你明明也不讨厌我啊。”少女托着下颌,用笔尾戳了戳百岁的腮帮子,“怎么宁愿和劈柴浣衣的宫女扯皮,都不乐意和我聊?”
百岁扭过脸,在纸张上写——怕被你气死。
“我什么时候气过你?”
“……”自己心里就没点数么?
百岁沉默着,丢下笔跑了。
太妃在楼梯上听着,觉得有趣,在庭中才追上她,“当真?”
百岁怔了怔,回头望向小楼,确定沈栖棠听不见,才用那破锣鼓似的嗓音,红着脸小声嘟囔,“我只是希望,恢复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用从前柔儿的声音向她道歉而已……总要有始有终嘛。”
“你倒是日日惦记着,说不准,她早就忘了。”太妃轻笑着,拍了拍飘落在小姑娘肩上的雪,“再熬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大仇得报了吧……”
“嗯。”
……
因停灯之毒而死的人,死后皮肉也会被毒性销蚀。
阿扇死后的第四十七日,沈栖棠出了宫,随神子澈去了城外停灵的寿禄寺。
皇帝被恶病缠身卧床不起,过来吊唁的人也就不多,法师休息时,灵堂只有几位奉命守灵的老宫人,也都头发花白,大概都已过了六旬。
“真是奇怪,这美人竟这么快就只剩下尸骨了,昨日有个小丫头冒冒失失撞到了棺材盖,我一看,那骨头竟也和先帝似的,隐隐隐隐泛着金色……”
宫人见四下无人,低声议论着。
“我原以为,这种异兆大概是因为逝者生前不凡,来世有福。可现在看来,只怕是因为他们被什么妖魔缠上了!”
“可宫里不是说,美人是因为中毒后花容失色,所以才不堪痛苦自尽而亡的吗?陛下是得了急病啊……”
“这谁说得准呢?你看这美人,年纪轻,所以老起来格外显眼。先帝都到了那个年纪,即便有变化,也看不出来了!”
门外,沈栖棠不觉一怔。
先帝虽是暴病而死,但中间也是隔了几日,一天天衰弱下去,前后熬了近一个月。
那时她在外游历,直到阿姐被逼入冷宫,才得到消息赶回来。
到王都时,先帝早已下葬了。
可若也是停灯……
神子澈也想到了,示意沈栖棠躲到了无人的暗处,低声,“倘若不知道这种毒是什么,太医有没有可能像你那样,缓住毒性继续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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