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云是截然不同于沈其道的清雅,他浓墨重彩,张扬肆意,横刀立马地闯入沈怀玉的黯淡无光的时光中。
“所以,你对我,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问道。
沈怀玉沉默片刻,对上他熠熠生辉的眼,“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让宋二公子同我去一个地方。”
宋临云有一个直觉,面前的姑娘一直都仿佛身处在迷雾之中。他看不真切,只觉得他们之间一直都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那个隔阂是廪生,是她和女相之前似有若无的联系,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一直觉得沈怀玉对自己并非无意,却也忽远忽近。
她站在自己的身侧,肌肤的触感柔软而温润,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属于自己过。
而在这一刻,他才有了实质感,这个仿佛站在迷雾之中,也站在自己心尖上的姑娘,终于要从雾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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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寺作为淄州境内最为远近闻名的寺庙,来往香客一直都络绎不绝,要是再碰上一个节日,那就更是摩肩接踵,几乎是人挤着人才能进得去。但是每年的冬至以后,青山寺就几乎不再接待香客了。
因为淄州的冬天大多大雪封城,青城寺外的山路很多都是被雪给压没了,实在是艰险。不过话虽如此,小沙弥也都会扫出一条路来,以备不时之需。
沈怀玉不信佛许久了,因为承德四年,她替父亲求了平安顺遂,结果不过几月,沈其道就石药无医。自此以后,她就再也不信神佛。此番重新踏上前往青山寺的路途,实在是感慨良多。
青山寺其实不是很高,不过一会儿就可以隐隐看到寺庙的轮廓,还有那株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姻缘树沉默地屹立在寺外。红绸上下纷飞,布帛相撞之声清晰入耳。时过境迁,这株姻缘树却一如往昔。
沈怀玉在这株姻缘树下站定,“我们以前在这里见过。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并非是在洛宁寺,而是在这里。”
“在承德十年以前,我们在这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宋临云自认在洛宁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或许真的如她所言,但是他也只来过青山寺一次,那时候的青山寺因为拒客,几乎称得上是空无一人。“我怎么不记得。”
“我也只来过这里一次。真要说的话,只在这里遇到过一个哭得狼狈的小姑娘,冒着雪在这里哭,我还以为是哪个被大人骂哭的小孩,我看她可怜,就送了一把伞给她。”
宋临云回忆了一下,时间过去许久,他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向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只依稀记得那个姑娘眉眼应该生得很漂亮,可惜她哭得眼睛红肿,早就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长相。
他当年怎么说来着,宋临云估计着自己,必然会说几句这姑娘哭得极丑云云。
但是虽然他不记得那个姑娘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总觉得和面前的人实在是重叠不起来。
沈怀玉抬头看着他道:“其实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而且我们在前世就曾经见过了,就在青山寺,在这里我们曾经有过一把伞的情意。”
还未等宋临云反应过来,“我从来都不是许玲珑,或者换句话说,我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许玲珑。我前世是一个被人唾骂,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的佞臣。你与许小姐有婚约,我本该早些告诉你,但是或许是我太贪心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临云。”她释然一般,满脸轻松,“我不是许玲珑,不是许三小姐。我是沈怀玉。”
说完这句话,她看到宋临云略微皱了皱眉头,原本风流蕴藉的眉眼,显上了几分失落,想来是因为得知了自己究竟是谁,有些失望吧。
这样失望的眼神沈怀玉看得太多,在从前信任她的金陵人眼中,在金殿外的詹文轩眼中,在张栋的门生眼中。各式各样的眼神她看到过的何止成百上千,但是在宋临云眼中出现的时候,她还是不可抑制地,真切地,难过了。
怎么可能不难过,毕竟他从来都是……沈怀玉心底最深的可念不可说。
是啊,宋临云是明媚肆意的世家少年郎,随心所欲,而她是被骂到泥泞尘埃里的沈怀玉,他皎皎如天上明月,本该就是不该同自己这样的人为伍的。
沈怀玉嘲讽地笑了笑,“没关系,等到回到京邑,我会向许南牧提出退亲。等那时候,我只愿宋二公子从此以后觅得良人,早结姻缘,永结同心。”
“你在想什么?”宋临云失笑,“我只是很后悔,倘若我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沈怀玉。”
从前没有想通的关节终于一一顺畅,原来她从头至尾就是沈怀玉,所以才执着于当年峪城一战,才要救出廪生。
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被叫出来的时候,沈怀玉是真的恍如隔世。
“我听说,女相在林瞻私牢之中是被掐死的。”他抬手触了触沈怀玉的脖颈,“当时……疼不疼?”
被他触碰过的肌肤瞬间战栗起来,沈怀玉笑着摇摇头,哑着声音道:“不疼的。”
一时沉默。
宋临云过了许久以后才道:“其实当时,我回到京邑,一是因为沈其道和舅舅有些交情,我替舅舅参加女相的头七。二是因为,我是想要去退亲的,无论你是张玲珑或者是许玲珑。”
“我向来认为自己不应该是被姻缘绊住脚步的。风月之事棘手,我一向都是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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