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远点儿放着两个精巧的小火炉,上面放着两个漆黑陶罐,滋滋冒烟。
醒来时闻到的药味儿就是从小火炉传来的。
男人放下棋子,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漆黑漂亮的凤眸里隐含关切。
杨惠惠吸了吸鼻子。
男人注意到她的动作,指着两个小火炉说道:“屋子里熬着你我的药。”
顿了顿,他缓缓叹息道:“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你叫走么?要是我去得晚点儿,就只能替你收尸了。早上让你帮我熬药,你一碗药没上手,现在反倒要我来帮你熬。”
他的语气很温和,也没有特别指责的意味,可以称得上温柔。或许是受了伤情绪较大,杨惠惠原本想做小伏低的,听了这话就很怒,硬邦邦地顶回去,“奴婢可不敢让公子帮我熬药,奴婢闹到现在这地步,不是公子想要的么?”
她的话让男人一愣,景峰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微微弯腰,伸手拢了拢杨惠惠的头发,“抱歉。”
在自家院子里,景峰一般披散着头发,穿的衣服也很宽松。伴随着他的动作,乌黑的头发坠落,扫到了杨惠惠的脸。
有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杨惠惠惊得侧头,下意识避开他的动作。和景峰相处这么久,从未听过他道歉。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不该生气,甚至有点儿无理取闹,可再一想,她今日有此劫难,的确是因为这男人,心里便觉得委屈。
和景峰相处就是这么奇怪,硬要算起来,他设法把杨惠惠买入府中,好吃好喝供着,如今又救了她一回,照理说杨惠惠应该很感激他。
杨惠惠也的确感激他,所以投桃报李,通风报信,然而景峰各种挑刺,爱理不理,又逼迫她作证人,得罪整个侯府,以至于今日出事,杨惠惠又难免埋怨他。
可真要埋怨了,又显得自个儿不识好歹,毕竟景峰救了她呢。
情绪过后,杨惠惠又有点儿害怕,毕竟景峰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具体表现出来,而她目前却只能依附于他。
若是景峰生气,最后讨不了好的,只会是她。
咬咬唇,刚想柔和了态度,说一些缓和气氛的话,又听到男人出声,“生气吗?”
杨惠惠撇过头,勉强说:“奴婢不敢生世子爷的气。”
“看来在生气。”
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摸过她的脸,将她的脸硬生生地掰回来,强迫与男人对视。
男人的眸子漆黑深邃,仿佛两团漩涡,要把杨惠惠吸进去。
“抱歉。”景峰第二次道歉。
杨惠惠十分惊讶,景峰态度温和得像在通州梅园的时候,仿佛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隔阂,也没有任何不愉快。
景峰的行为和情绪总是这般让人难以捉摸,杨惠惠闹不清楚他到底如何想的,勉强笑道:“没关系,和世子爷无关,都是我自个儿不谨慎。”
景峰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从床上站起来,慢慢走出房间。
走了好。
杨惠惠悄悄松了口气,和景峰打交道必须要耗费心神,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又惹怒了他。现在她身体不舒服,担心说错话。
之前就有几次莫名其妙得罪了他,刚才不小心发出了情绪,幸好景峰没有计较。
门外又传来几道人声,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伴随着沉闷的声响,松香拖着一道身影从门外走进来。
杨惠惠侧头瞧着,借着门外的光,看到被他拖进来的正是红袖。
红袖被绳子五花大绑,头发散乱,脸上好几道红指印,眼睛里满是惊恐。
她被松香拉到床边儿,随后被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在床前。
听着那跪地的声音,就替她感觉膝盖疼。
景峰从后面慢慢走进来,声音温和地问杨惠惠:“要如何处罚这个贱婢,你说。”
杨惠惠一愣,这才明白,刚才景峰出门,是为了带红袖进来让她出气的。
老实说,心里有点儿感动。
感动到原本因他而起的埋怨,都消失了两分,甚至忍不住为他开脱——红袖把我抓起来,是红袖的过错,关景峰什么事呢?景峰救了我,如今还要为我出气呢。
已经够好了。
杨惠惠把目光转向红袖,看到那张脸,一股怒气从胸口涌出,想起脸上被扇的耳光,和那火辣辣的痛苦。
杨惠惠可不是那种明明心里很生气,却还要面带笑意假装大度善良的人,直接说:“她打我!”
景峰又坐到了小桌子旁边的蒲团上,声音平和,“那我允许你打回去。”
有了景峰的首肯,杨惠惠眼睛一亮,完全没了心理负担。
景峰勾勾手指,面无表情的松香便拖着红袖凑到床前,抓住她的头发往后扯,强迫红袖扬起脸。
红袖开始哭,“世子爷,你饶了我吧!我只是一个奴婢,都是奉命行事,奴婢并不想这么做呀……”
哭得杨惠惠开始心软,都是奴婢,主子吩咐了难不成还能拒绝?
见红袖确实可怜,想到之前被迫指认侯夫人,杨惠惠升起同病相怜之感。
“你求错人了。”景峰拿起棋子,在未完成的棋盘上又放下一颗黑子,声音清冷,眼神专注,仿佛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棋盘上。
红袖便又转过头哀求杨惠惠,“惠惠,惠惠!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二少爷命令我这么做的!你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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