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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子里的人有一张灰色的脸,挂满水珠,面无表情。水珠下滑落时却像在哭。
    秦覃很想朝上面打一拳。
    下午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反复排练,无比鲜明地镌刻在他脑海里。此时像细细密密的针尖,把他从里到外穿透无数遍。
    他太了解文颂,到了连自己都惊讶的程度。他知道什么样的话是文颂最害怕的伤害,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文颂彻底对他失望。连文颂受到伤害的反应,他都曾在脑海中预想过,一清二楚。和现实中看到的别无两样。
    因为一清二楚,那些伤害也从每一次预想开始加倍地作用在他自己身上。算是一点无济于事的补偿。
    是他应得的。
    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说是执迷不悟或认清现实,都无所谓。
    这么做没错。
    文煜口中天长日久地用冷暴力催生矛盾分手,是他不屑使用的阴险招数。现在很好。运气好的话,文颂会一辈子都记得他。哪怕只记得他是个混蛋。
    他的确是个混蛋。
    如果那天在海边,文颂说的“不要回去”是认真的,秦覃知道自己真的会带走他,到异国他乡去,换一个新的身份相依为命地开始新生活。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殉情吧,他会再找一片更漂亮的海,作为爱人温柔的墓场。
    那时候他就已经想着要用另一种方式毁掉文颂了。
    秦覃按下排水塞,猜测文颂此时在做什么。
    他还会再伤心好一阵子。今晚很难熬,好在他有朋友,蓝岚此刻应该正陪在他身边,还有真心疼爱他的家人。他拥有这个世界。他会过得很好。
    他既不软弱也不平庸。一段几个月的恋爱对他而言,不是多么难走出来的事。
    秦覃知道,他有那样的能力。
    就是因为知道,才会答应那句“在一起”,以最自私的心理,接受了这段从始至终都自知不该发生的关系。
    太想拥有了,无论该不该。能拥有一次就好了。
    就像播下一颗畸形的种子,扎根在他身体里,却开出了芬芳馥郁的花,纵容爱意在心头疯长,一度被文颂赐予的温暖淹没,他也曾有某个瞬间幻想过,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局。他差点就以为自己真的像文颂以为的那么好,差点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幸好清醒过来了。这才是现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走到的现实。
    文颂会没事的。他会怎么样无所谓。
    洗手台边是小助理收纳的洗漱用品。文颂把常用的香水放进他包里,又被小助理当成护肤品之类的东西,放进了酒店洗手间里。
    瓶身上优雅的花体字缀着香水的名字“hiraeth”,秦覃拿起来压了一泵喷在手心里,浴室里蔓延着葡果清甜的香味。
    文颂说,这是“对不可归,或从不存在的故乡”的思念。
    他靠在洗手池边闭上眼睛,附着香味的手指贴在脸上轻轻摩擦,抚过嘴唇。脑海里响起零零碎碎的声音,不知怎么想到某天晚上,文颂闲来无事趴在床上看漫画,不知道看到什么奇怪的生子设定,凑过来很珍惜地抚摸他的脸,从鼻梁到嘴唇,好奇地畅想。
    “如果我们两个有小孩,会不会长得像你?这样我就能看到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
    浴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带了若隐若现的回音,在深夜里令人不寒而栗。
    可脑海里的声音却在哭。随着哭声,心头的花朵凋零成破碎的姿态。
    “你干嘛这么说我啊。”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
    “不要改。”
    秦覃忽地睁开眼睛。手机在池边震动,他抬起手肘,碰倒了香水瓶。反应慢得出奇,他连碎裂的声音都没来得及纳入脑海,整瓶香水已经四分五裂地流淌了满地。
    “不要……”他跪倒在地上,慌乱地想用手捧起来,那些芬芳的气味却毫不留情地从指缝里流走。香气拥挤在小小的洗手间里,直冲得人眼花,浓烈得令人恶心。他趴在马桶上吐了两回,捡起玻璃碎片握紧在手心里,稍微缓和了些。
    疼吗。
    比从五楼摔下去还疼吗。
    他扶着洗手台站了起来,镜中的脸上居然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
    到这时候了,都不值得哭一声吗?
    脑海里的声音变成了另一个。在文颂十八岁那天的晚上,这声音漫卷着寂寥冷冽的山风灌进耳朵,直到现在都如此清晰,恼怒的质问:
    “你有没有心啊秦覃,你有没有心?”
    秦覃看着胸前撕裂的一团深色,不明白地用玻璃碎片插进去,往下划成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也想知道。
    你有没有心啊。
    手机在洗手池边不停地震动。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想是要执着地发到他有回音为止。
    【温水送服: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温水送服:为什么连你也不理我】
    【温水送服:快点回我!!!】
    【温水送服:我有事要问你】
    【温水送服:你以前总是要跟我见面,为什么啊】
    【温水送服:你是不是喜欢我?】
    【温水送服:我们来见面吧】
    【温水送服:「定位」】
    【温水送服:你来不来?】
    【温水送服:只要你来,就让你当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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