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年,陈淮汜进皇城入朝堂。
渐渐地,又传那陈淮汜陈大人乃是奴身。
想到那只见过一面的姐夫似乎也姓陈,年纪跟长愈似也对的上,凌太医便动心思去看那位陈大人。
那日正巧下朝很久了,是个雨天,凌太医撑着宫中常备的白素伞,隔着暗天雨幕站在宫道的边角处等待着。
道上没有几个人。那陈大人果然高大,不容忽视。
他越走越近。
凌太医又觉得这陈大人眼熟。
还是那穿着玄色绣山河湖海蟒袍之人亲自走到跟前。
统领过千军万马,自血雨刀山的西北军中来到这集名权利于一身的皇城,这位陈淮汜陈大人,似并无残忍杀伐之气。
一声“凌太医”,却叫他心中惊颤。
虽变化了气质神情,可分明就是他那个没了踪迹,以为早就死了的外甥。
陈淮汜成摄政王,却没有认祖归宗的意思。
一直无人知道凌太医与他的关系。
过年过节,这孩子也从不登门。
只有天亮时,放在门前的蔬果粮肉。
世人都在传,摄政王身负军功兵权,把持朝政,心狠手辣,对皇室虎视眈眈,这皇位迟早是要换人。
凌太医猜是陈淮汜顾念着这点血脉之情,夺位不成反株九族。
不认,就株连不到凌家。
他以为陈淮汜在蛰伏,在等待时机。
可为何,陈淮汜要助裕华长公主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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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太医常去长公主府见诊,自然知道裕华长公主出落地何等模样。
她长成了大姑娘,的确容易让男子动心。
可陈淮汜总不会动那心思。
凌太医确信这一点,不只是因为陈淮汜本就寡情,练过药经。
还因为裕华长公主对他做过的事。
再大度的主子,都不会容下背主的奴。
他一次次地逃,一次次被长公主的人抓回。
不曾断手断脚,但也是遍体鳞伤。
这些过去,陈淮汜就算不报复,也应该忘却、掩埋。
陈淮汜愿跟裕华长公主看奏折,不怕她认出来,凌太医管不着,但:“你不可再以凌言的身份进去长公主府,你可以瞒几日几月数年,是因为长公主没醒。”
凌太医迄今还记得年幼时的裕华长公主,那么多皇子公主,只有她能得到先帝独宠,可不仅因为她是嫡女。每每在朝堂所言,那长公主都能说到先帝心里去。刚开始,她也不过是个几岁孩童。而裕华长公主不仅早慧,还是个过目不忘,心思如发的人:“若是被她发现不对劲,知道是你夜半上她的榻,你是能顺利逃过,可凌言呢?她又当如何?”
陈淮汜不怕死,在刀锋尖上试探,可凌太医必须为凌言着想。
凌言虽然并非他血脉,但这些年一直在他身边,受他教养,被他传授医术,已被他视若亲女。
她有一愿,学成以后,离开太医署,四海为家,各处行医。
凌太医也不愿拘着她,她是个好孩子,她要走,他不舍,但也愿意放。
唯独,不愿她受陈淮汜牵连。
他不再是过去生杀由人的奴。
他是摄政王。
凌太医还记得当年裕华长公主鲜血淋淋躺在宫道上的样子。
那还是在宫中,先帝薨逝不过数日,就有人放心不过,对长公主动手。
这就是皇家。
长公主只是得幸,大难不死。
自她醒来后,过去那些曾拥趸,拥护过她的归乡的朝臣,都在各地蠢蠢欲动了。
关于变天的童谣也在大街小巷唱了几个来回。
在权势的名利场中,不管是她愿还是不愿,都会有人站在她的身后,让她做自己的刀,自己的剑。
裕华长公主,注定不会是那等甘于困在内宅,安心相夫教子的寻常世家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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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室内还萦绕着草药的气息。
这是陈淮汜第一次进来这里,看布置,应就是凌太医在皇城中的家。
皇城寸土寸金,凌太医没有家底,买的宅子不过两进。很小很小,却样样齐全。
凌太医一脸忧心忡忡,陈淮汜用手指捻去唇角的药汁,让他放心:“她不会有事。”
他这是不会再换凌言,自己亲至长公主内殿了?
陈淮汜已起身下床。
凌太医正想再问他一声,彻底得到他不去的保证,陈淮汜却快步打开房门。
外边竟又下起了雨,雨花冰凉凉。
凌太医想要叫住他,可陈淮汜头也不回,已经径直走了出去。
他甚至都没开门,身姿矫捷,翻墙而去。
凌太医不免一愣。
他这就走了?
细回想刚刚,似乎也没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
一时,凌太医心中滋味难明。
正想着,却听外门似乎被人敲响,隐隐有熟悉的马车声。
家里有个下人,但夜间都要家去,所以凌太医只能自己撑伞过去开门。
一开门,果然是凌言被云彻给接回来了。
云彻的家就在凌家隔壁,两人成婚后,凌言从太医署回来,寻常都是回云家,偶尔也会来凌太医这里短住。
今夜,也是云彻将陈淮汜带回来的。
凌太医想起,云彻似乎是在西南军当过兵,但怎么会跟陈淮汜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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