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命人将那已经凉了的洗澡水倒了,木桶收起来;一边坐在镜子前,开了妆奁盒,细细地描摹着自己的眉眼。
就算她平日里不施粉黛,不过台上还是摆放了不少女人的玩意儿。她用手指沾了沾那色泽娇俏如同春日桃花一般的胭脂,她是有多久没有用到胭脂了?
聆音最后还是将胭脂给抹在了脸上,然后揉散。镜中的自己焕然一变,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变得色若凝霞,将原本的九分姿色衬托得有十二分。
她对镜中露出了一个微笑,铜镜中的美人对她一笑。美目盼兮,好像是变了一个人。斩断过往,重获了新生一般。
而她为自己描眉的时候,镜子里又出现了一个人。他的神色淡淡,然而目光却带着热度,盯着她的背影不放。
隔了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里,说:“母后服用了你制作的解药,昏迷了半个时辰后醒转咳了一口黑血,她的神志清醒了不少。太医那边说,她已经无恙,只是身体虚弱,尚需要一段时间休养。阿止,你说,是让她在晋宁宫中静心休养好,还是为她寻一处山清水秀的行宫,让她在宫外休养?”
他说到后面的时候,似带了一些自言自语,还有罕见的迷惘。
他叫她阿止,这说明,他对她的服软,一定程度上是接受的。
不过就如同这个昵称一样,他们之间早已有了裂缝,想要修补,始终不能像最初那样了。
她是希望岳太后离宫的,天高皇帝远,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传到宫中,也需要费上许多时间。
聆音自然是回答道:“天家的事情,我不敢妄议。”
萧洛隽沉吟,最后道:“母后刚刚醒来,身体还不适合舟车劳顿。等过了月余,情况稳定下来,朕便让她去宫外休养吧。”
他上前,神色如常地将她手中的眉笔接过,自然而然地为她画起了眉。他捧着她的脸,神情认真,俊美无匹的面容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了数分,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
他握着眉笔的手很稳,笔尖落在她的眉上,带着一种细微的痒,似痒在了心尖。他抚了抚她的眉头,低沉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也带上了无限的暧昧和缠绵。他道:“阿止,不要再皱眉了。其余的事情,便交给朕吧。”
她看着镜中他已经画好的半边眉,不偏不倚,眉如远黛,形状姣好。
一点儿不似初学者,反而像是个老练的熟手。
帝王画眉,那是多大的荣宠。然而这份荣宠,他又给予了多少妃嫔?否则,他那用来发号施令,能执千钧的君王之手,又怎么能将女子的眉,画得这般好呢?
她粲然一笑,镜中的自己容颜灿若春华,葳蕤自生光。她点了点头,道:“好,希望皇上能够不负重托。”
“阿止能为朕打扮,朕心甚悦。”他为她将另外一边眉给画好,道,“从前朕听闻有臣子为其妇画眉,那时还不甚理解,觉得男儿志在四方,不应该沉溺于此事。没想到朕也作起了这样的闺阁之乐。”
“人伦之本,此谓之正色。”聆音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如今能不打扮吗?病容不敢面人,更何况,如今正是容貌尚好的时候。若是等到色衰时,再如何打扮,也不过是明日黄花,惹人厌憎了。更何况,皇上,你终究是要纳新人的。”
她这话说着,眼角眉梢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似乎一旦妥协,便开始患得患失。这样的她,让萧洛隽心里有些不喜,却又生出了一些疼。
他沉默着不回答,反而端详起了为聆音画好的两道眉,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她披散的墨发上。她的头发轻软,润滑如同丝绸。萧洛隽折腾了半刻,终不得章法,也便作罢。
“此前,朕曾同大臣们议论,昀儿未长成之前,后宫不再入新人。”萧洛隽似漫不经心地道,“本朝的妃嫔比起先帝年间,数量是少了些。然而后宫之中,争宠之事谋害他人之事,却依然层出不穷,累得皇子皇女反受其害。”
聆音心下惊骇,萧洛隽做出这样的决定,恐怕遭到那些大臣的激烈反对吧?建朝以来,向来强调君王要雨露均沾,让皇家的子孙绵延,才是繁荣之相。更何况,如今萧洛隽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等到萧明昀长成……那时候若有妃嫔生下皇子,对于羽翼丰满的萧明昀来说,也不足为患了。这是在为萧明昀铺路啊……虽然没立太子,然而萧明昀在他心目中,乃至朝野的地位,是不可撼动。若是萧明昀发生了什么不测,那江山不是要后继无人了?
这会不会……太任性了?
萧洛隽将聆音的表情尽收眼底,看出了她的惊讶。他淡淡道:“阿止,朝中的臣子们,如今已经不能够左右朕了。哪怕是举朝反对,朕也不会同他们妥协。三年前群臣上谏想要废后一事,再也不会发生。”
萧洛隽的声音虽然平静,聆音却可以听出他语气坚定。她想到当年萧洛隽被群臣胁迫,进退维谷时的怒意。那种事情,他毕生应该是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吧。他如今手握皇权,帝王的威严越重,举朝上下没有人再敢左右他的意志了。
她从前还听说,殿试的时候有个胆子比较小的进士,因为在朝堂之上同萧洛隽对视,结果满腔的才华都缩回了腹中,最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答案,险些让人怀疑殿试之上混进来了滥竽充数的人。不过帝王宽宏,最后准许了这名才华出众的进士用纸笔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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