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日,聆音的神思都有些恍惚。
她恢复大半元气之后,便想着回之前宫中住的地方,不过却被萧洛隽拒绝了。他的态度强硬,甚至有种不容许她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外的感觉。
萧洛隽似乎极忙,就算两人同处于太极殿的时候,交流也极少。聆音有时候有种,他们又回到了她刚刚被册立成新后那段时间的错觉。
她经常看到有人出入太极殿找他讨论政务,而这时候,她也识趣地避开。
聆音觉得无法再定义自己现在在宫中到底什么身份,明明是宫女,却好像不是,宫女哪有她这么懒散的。说是宫妃,也不妥,又哪有像她这样久居太极殿中,如入无人之境的。
她这样的身份,估计很多人早有微词。只不过萧洛隽却从不让别人的微词传到她的耳里,简直有悖于他的初衷啊。
有一日,她甚至看到了丞相叶风。而对方看到她的时候,怔然良久,似乎陷入了极长的回忆之中。
聆音同他四目相对,目光丝毫没有避让。
既然萧洛隽让她在太极殿中,也没有特地把她藏匿起来,不出现在人前。那她招摇过市又能如何,也不知道那些诤臣们看到她,会是什么感受。
叶风应当是认出她来了,毕竟她的原貌,同她母亲的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而叶风,必然对她母亲是有愧疚感的,爱屋及乌,他对她的境况不可能熟视无睹。
聆音避入了殿中,果然看到叶风同萧洛隽说着什么。
隔得远了,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叶风那表情,隐隐约约中带着几分不赞同。
聆音想,不知道叶风,有没有可能帮她离开皇宫呢?
不过聆音没有想到,萧洛隽居然允许叶风同她见面。许是叶丞相如今是萧洛隽最信赖的臣子?
毕竟此举,若是叶风藏着私心的话,留着她这样的人在旁边,可于江山社稷不利呀。
萧洛隽让他们在太极殿的侧殿见面,顺带让人将殿门关上。宫女太监们也被屏退在了宫殿之外,偌大的侧殿,此刻也只余他们两人。
叶风见旁人都退下,脸上露出了笑。那笑中百味杂陈,带了一点儿讨好,又有一些怅惘。
三年未见,他的样貌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有君子端方的感觉。不过毕竟身在高位多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威严。
叶风并没有问聆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平静,道:“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但说无妨。”聆音道。
“我这一生,负过很多人。”叶风用了这样的开场白,他的声音中带着内疚,“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也枉为一个人父。”
聆音挑眉,不耐烦道:“直接开始说故事吧。”
叶风感受到了聆音的不耐烦,但并不在意。
他的声音低沉,有种经历过世事沧桑的人特有的厚重。他说:“我年少轻狂之时,爱慕过一个人,不过世事弄人,我被逼着娶了别人。”
“被逼?”聆音心里不屑。新城长公主毕竟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说到底不过是叶风贪慕荣华罢了。
“我喜欢的人名动京城,自然爱慕她的人不可胜举,就算九重天上的那一位,也倾心于她。只是寻常的人,哪里斗得过君王?”叶风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鄙薄,“当时我还在想,为什么上头会突然降下一道赐婚的旨意;而我的父亲也被人抓住把柄,捏造了罪名被人威胁着要状告到官府,让他下狱,身败名裂。只要我迎娶了新城长公主,这一切就迎刃而解。”
他并没有指明他喜欢的人是谁,不过聆音一听便知道说的是她母亲。
“彼时我同她尚且情浓意浓,然而得罪天家的后果,并非一般人能够承担。那时候,形势紧迫,一个不慎,叶家便有可能倒台。叶家倒台,我又能拥有什么?我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庶民罢了。她的父亲,不会容忍一个庶民娶她的女儿。更何况,她有那般倾城的容貌,我也没有办法保全她。她应该是让人百般呵护的娇花,而不是沦落到乡野间成为霜风磋磨的野草。然而背后的那些烦扰事情,我并没有同她说。因为以她的性格,宁可同我一起赴沼泽,也不愿意撇开我独善其身。这点我自叹弗如。我并不愿意看到她的生活被我带累变得糟糕,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为了我一己之私的爱情,连累我的家人。”叶相顿了顿,“不管怎样,这件事情始终是我愧对于她。”
“后来,我娶了新城长公主,果然家中的危机迎刃而解。世人都道我贪恋荣华,而她亦是心伤。然而身为有妇之夫,我自然知道同你母亲今生已无缘,便收了心,只希望之后能有一个人呵护她,让她过得幸福。后来因缘巧合面圣,才知道了背后都是那位所为。而那时候,那位正扮作寻常富贵家的公子追求她。那位待她极好,她很快就陷入了另一段爱情,也许那才是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吧。”
即便是在四下无人的宫殿中,叶风还是用了那位来指代先帝。
聆音静静听着,一边在心里揣摩着叶风的话语间,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不过没多久,她便知道了那位的身份。毕竟那位想要同她长相厮守,便想让她入宫。他说,他会给她贵妃之位,让她拥有无尽的荣宠。她自然是不愿意做人妾室的,哪怕是贵妃。贵妃说起来也煊赫无比,光鲜亮丽,但始终不能改变依然是妾的事实。宁为穷人妻,不为贵人妾。更何况,以她的地位,家中也没有必要再添加这样一层煊赫。再加上……即便那位身份尊贵,却不能改变他有家室,有妻子,有儿子的事实。”叶风说到这里,终究有些难以启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