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气候无常,摆在沈韩眼前的这段路亦是并不算顺利。
原先大家还计划着,队伍中途不停,天黑前就能走出这片林区,到达兴山县,在那里弃马登舟后,便可沿神农溪顺流而下,直抵长江岸边的归州,其后的旅程也就安逸了许多。
然而天却不随人愿,他们刚才行出不久,风云突变,漫天的雨水夹杂着冰粒,洋洋洒洒飘飞而下。艮庄虽然提前准备好了充足的蓑衣,但置身于这般寒冷的环境之中,仍旧令人苦不堪言。
与此相比,更为要命的是那本就崎岖不平的山路,如今更加泥泞不堪,为了预防危险的发生,大家只得从马上下来,牵着缰绳,一步一滑地缓缓摸索前行。
在此期间,王续也曾试着引动天象,止住这场冰雨。这从理论上来讲当然是可行的,但山林上方汇聚的云团过于庞大,他的神通所能操纵的范围却是有限,就算驱散了头顶的雨云,也还是无法改变整片山中气象。况且,以王续自己的估计,这样持续操纵天象,他最多才只能坚持小半个时辰,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眼见着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之前的计划必然无法实现,沈韩与赵均简单商议了一番,索性在山间寻了一块平坦之处,就地扎营,待天气转好后再继续赶路。
将活动范围圈定之后,王续的神通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此时营地上方的这片天,就好像被捅开了一个窟窿,非但不会再有寒雨袭扰,反而投射下来道道温暖的阳光。
而队伍之中有杜弋在,也完全不必担心因为环境潮湿而缺乏了生火之物,一堆硕大的篝火燃烧起来,大家团团围坐在四周,马车则拴在外围,连成圈以防备野兽的突袭。
到得此刻,众人疲惫的心情才稍稍缓解了下来。
在野外埋锅造饭这种事情,艮庄随行的人都是轻车熟路,自不用其他人费心,沈韩正想着借此机会多运转几遍那套功法,却见秦舒瑶径直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女孩神色轻松,不似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但却又神神秘秘地,好像因为憋着笑,脸蛋泛着润红。她取出一块风干的牛肉,递过来道“走了大半天的路,饿了吧?临走的时候丘老夫人单独给了我一大包肉干,味道相当不错,你尝尝。”
打从艮庄出来,队伍虽然一刻未歇,但出发前,艮庄给每个人都随身备了干粮,刚才大家骑在马上都吃过了一些,要说有多饿却也不至于。
明白秦舒瑶这话定然另有深意,沈韩与女孩相视一笑,随手将肉干接过,道“艮庄的腊肉、腊肠、腊干的确美味,你手里这些恐怕还是老太太亲手所做,也真的是有心了。”
“可不是嘛,艮庄的人好,又热情……”女孩说到这里,稍稍一顿,似乎故意提高了声调,又说道“不过那么大个庄子,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懂礼数的。”
“哦?这话怎么说?”沈韩笑问道。
“你没见方才给我们送行的时候,那些并不熟悉的大伯大婶都来了,却唯独有一个人从头至尾都没露面吗?”言罢,女孩歪过头去,冲着一架马车的方向努了努嘴。
沈韩恍然大悟,难怪临行之时丘纪会有那样一番话语,原来着落在了这里。他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便起了几分捉弄之意,兀自站起身来。
“既然没来送行,就说明和咱们没什么交情,何必要在意这些。倒是我们眼前的这个环境,其实很有趣,你不觉得吗?”
“有趣?有什么趣?”沈韩这话倒是把秦舒瑶闹得有些迷惑不解。
沈韩哈哈一笑,用手指了指四周,“山中左近的地方都在下着冰雨,唯有我们这片地方阳光普照,你说附近那些山鸡野兔之类的小兽会如何做呢?”
“它们……大概会跑过来躲雨吧?”秦舒瑶半问半答道。
“不是大概,是一定!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我这就去捉几只回来,等会儿咱们吃烧烤。”
沈韩的话音同样不低,学生们包括赵均那边的几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至于他的判断有没有错,这些人心里或许还有着一丝疑问,但对于一个自幼生活在山中的人来说,对这些却是再清楚不过。
就见得不远处,某架车上,雨布下的某个箱子砰然打开,一个娇嫩的女孩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知道去哪里捉,我带你们去,快拉我出来!”
……
秦舒瑶当然一早便知道丘桐藏在箱子里的事情,此前没有去拆穿,是因为她也知道,丘纪夫妇二人对这件事情是默许的。
丘纪要把密室中的藏书全部送人,彻底触了丘桐的逆鳞。女孩虽说自幼随丘梧一起,跟着爷爷练武,但其本心之中却更加喜欢看书习文。
在丘桐识字之后,很快就翻遍了家中收藏的经史子集,那些之乎者也,枯燥乏味的东西,她并不怎么喜欢。直到后来,大爷爷不知从哪里带回这些稀奇古怪的书,女孩的兴致才彻底被勾了起来,从那以后,除了日常的事情,这些书便成了她最好的陪伴,女孩用了近十年的时光,勉强方才领悟了其中的一少半,如今乍闻将要失去,心情自是可想而知的。
赌气回到房间之后,丘桐翻来覆去,整宿没睡,最终还是做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决定——书在人在,这些书去哪儿,她就要去哪儿!
天没亮的时候,丘桐反锁了自己的房门,从窗户中爬出来,偷偷溜进了后院。
她将箱子里的书小心地重新归拢了一遍,勉强腾出来半只箱子。丘桐担心直接坐在上面,会压坏了那些书,于是她将那半箱书高高堆叠到一侧,待自己坐在箱底后,又将那些书的一摞摞抱下来,放在了自己的怀中,这才放心地合上了箱盖。
这一路上,丘桐坐在又硬又冷的箱子里,随着颠簸的山路起起伏伏,怀中抱着的书也跟着起起落落,着实吃尽了苦头,这些秦舒瑶倒是未曾发现,不然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罪。
幸好秦舒瑶知晓另外一件事——从早上到现在,丘桐水米未进,又渴又饿,这才和沈韩二人一唱一和地演了段双簧,把她给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