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末,神农架地区在这个时间上,已算正式步入了冬季。山中的很多地方都降下了初雪,远远望去银装素裹的,更添些许寒气。
艮庄山门前人头攒动,几驾马车一字排开。
昨日庄主宅院中那十几口红漆木箱,此刻已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头前的几辆车上,苫盖好了雨布。其余车中则满载着各色的山货、皮裘和野味。就连当初沈韩他们带到这里的上百张狼皮,也早有人收拾处理干净,卷成了规则的桶状,装上了车。
出发的队伍中,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骑马,只有赵贵诚的伤势至今尚未痊愈,单独坐在一驾马车中,而另一驾原本为周柯与池玥萱准备的,则显然失去了用场。前一天状况还不太乐观的二人,现在早已恢复如初,看那精神抖擞的样子,似乎比初来艮庄那会儿还要强着不少。
这一切当然要归功于道人传授的那套功法……
在沈韩拿出令牌,为几人讲述了一番细节之后,最先参悟的秦舒瑶与竹可心也果然如预想中那般,先后触发幻境,轻松习得了养气之法。
然而,沈韩颇感意外的是,第三个修习的池玥萱,却成为了众人里面受益最大的那个。女孩才仅仅将功法运转了一个周天,整个人便已发生了质的改变,用她自己的话说,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后来治愈周柯所耗费的那些元气,已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伤势尽复的周柯自然也成功悟得了这套功法,只是从增益的结果上看,至多不过是和秦舒瑶、竹可心相仿,却远没有池玥萱那般神奇。
事实上,沈韩等人神通觉醒得过于偶然,论及修行的基础与知识,众人尚还是白纸一张,哪怕让他们听到在同一时间,道人向丘纪解说的那番话,或许也可从中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如果以先天、后天区分天赋,十二个人中,除去沈韩与李世源,其余众人都是因着机缘巧合,方才开启了修行之路。如今他们体内的神、气、精,都还处于由后天向先天转化的过程之中,两种气息交织驳杂,自然无法将先天功的威能发挥到极致。
而池玥萱的情况又略有不同,正所谓不破不立,此前经历了连续数次的透支,在她体内后天精元已然消耗殆尽,此时通过先天功激发出来的精纯气息,失去了后天之气的阻碍,轻而易举地就在体内占据了主导之位,而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觉间半只脚已踏入了先天之境。
至于说经由先天元气催动的神通,其效果较之后天之气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如周柯这种级别的伤,轻松治愈自是不在话下。
很多的事情,道人未曾向众人言明,其实也是存了一丝防备之心,毕竟除了沈韩与李世源,他对其他人知之甚少,尚且需要一些时间,慢慢观察他们的本性。更何况,作为普通人最初踏入修道之途的时候,多经受一些挫折,本身就是对道心的一种磨砺,从长远看亦是有益无害。
关于这一点,沈韩倒是与那道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就比如眼前的先天功法,他便暂时不打算传授给杜弋和王续。这两个人的为人行事,总让他感觉有些拿不准,若是让他们也冒然间强大起来,对大家,乃至对他们自己来说,都未必是什么好事。再加之有了李世源的前车之鉴,沈韩的担忧亦可说是在情理之中。
折腾了大半宿,待在场的几人全数将功法参悟一遍过后,天色已微微亮了起来,彻夜未眠,大家非但没有觉得乏累,反而精神愈发饱满,索性也就都不再考虑睡觉的事情,各自回到房中稍事休整,洗漱过后,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昨日午间沈元义已经把话讲的明白,今天一早,艮庄会在正堂中设宴,为风林二苑的众人送行,对方一片好意,这餐早饭的确不便缺席,但当众人收拾好行囊,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他们仍旧是低估了艮庄的盛情。
对于这个隐藏在深山中的庄子来说,如赵均、沈韩这样重要的来客,无疑还是头一遭。赵均贵为沂王殿下,甚至有很大机会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届时,他的心腹沈元义、赵贵诚,包括林苑中的那些年轻人,都将成为从龙之臣。关于这些消息并非是什么秘密,艮庄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知晓,又岂能不珍而重之。
如此倒也并不意味着艮庄就尽是些趋炎附势,攀龙附凤之人。所谓欲举大事,必也正其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只能说眼前的这样一股势力,于他们而言实在过于重要罢了。
艮庄蛰伏至今,算起来已有六十余年,规模更是从当初的几十个人,发展到了现在的几千之数。虽说跟来这里的老人已所剩无几,当初尚还年幼的,也都到了丘纪这般年岁,但丘家祖上的百年之志却世代相传,从未敢忘——
驱胡虏以复河山,兴民族视如己命!
行大事者,必有深谋远略,懂得借势而为,古来前有孙武、韩信,后有戚继光、郑成功,无不如是。那些自负清高,空谈气节之人,注定只能草草一生,做个无用的酸儒。无论丘家,亦或是艮庄,显然都不在此列。
在得知他们将要离开的消息后,庄中的多数人都是放下了手头的活计,主动前来送别。待得一行人整装待发之时,聚集在山门前的老少庄户已达上千之数,就连不多露面的丘老夫人都亲自送了出来,双眼竟还带着哭过留下的红肿,令得所有人都颇感意外。
赵均与丘纪筹划之事,大抵都已定下,不便在此种场合多言,二人几句面上的客套之后,风苑中的人便率先行到了前面。
之后,学生们也逐一对艮庄的热情款待表达了谢意,直等缀在最后的沈韩辞别之时,丘纪才收起了场面的笑容,而沈韩亦是神情郑重,双方的对话也似乎有着几分旁人无法体会的寓意。
“前路艰难,这些车里的东西或可助先生一臂之力,对这个残破的国家和疲弱的民族而言,这些东西无异于救命稻草,望先生物尽其用,慎之又慎!”
沈韩一愣,旋即拱手道“庄主之言,沈某自当谨记!”
他开始只当那些车中都是艮庄对赵均的馈赠,却未曾想到还与自己有关。至于所载的是些什么,既然对方不肯明言,想来其中也有一些考虑,倒不便直接相问。
沈韩这边谢过了人家的厚礼,转而却又说道“在下的三位师弟北上之事,想必庄主已然知晓,他们三人若将来回到艮庄,或是有事相求,还望庄主费心予以照应!”
这件事对丘纪来说算不得难题,他哈哈一笑,让沈韩尽管放心,但老人稍一沉吟,随即却又意味深长地说出另外一番话语。
“我丘家尽是些山野庄户之人,缺乏礼数,更未见过什么世面,沈先生既不是外人,老夫便也厚颜相求,希望先生念及你我两家的情谊,对丘某的后辈能够宽怀照顾则个,老夫纵是九泉之下,亦当感激不尽!”
丘纪把话说完,复又抱拳一揖,老眼之中隐隐泪光闪动,看那架势竟似有些托孤之意。
沈韩还当他此举是未雨绸缪,替后代子孙的将来考虑,忙也深深还了一礼,言称理当如此。
天下终无不散之筵席,丘纪将众人送出山门,丘梧更是一路跟到了山下,这才面带不舍地依依惜别。
赵均、沈元义与那些锦衣护卫行在队首,以沈韩为首的学生七人压在队尾,艮庄又安排了十几个人跟随在其中,负责沿途赶车与护送,长长的队伍离了艮庄,沿着蜿蜒的山道,一路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