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云鞋,青灰道袍,发髻高挽,眼前这个清绝瘦削的道人超然脱俗,一派仙人风度。
沈韩停下身形,面容一肃,将那炎帝树枝斜插在背后腰间,拱手深深一揖。
“沈韩见过前辈!”
这种谦卑,倒并非完全出于对道人武功的敬畏。在沈韩的心中,单凭前几日此人在寒潭边,对周柯的出手相救,便值得他这一拜。
当然,经过了一路的跟随,沈韩也已确定,对方的轻身功法绝不在自己之下,加之此前秦舒瑶和郑皓二人的神通又皆不同程度的被对方所克制,便是称呼其为前辈,亦是极为的妥当。
那道人背身伫立在潭边,纹丝不动,坦然受了他的这一礼。
在沈韩看来,对方引自己来到这里,恐怕是有什么话要讲,亦或是有什么事情要去交代。如若真的心存了恶意,反倒不必如此煞费苦心。
然而,就在沈韩躬下的身子尚未直起之时,眼角的余光却见那道人右手掌心一翻,微微轻抬,动作虽然不大,却有一块黑漆漆的物件自他手中平平而出,似缓实急地迎面飞了过来。
沈韩一惊,再想去取身后的炎帝树枝已然来不及。他深吸一口气,腹部猛地收缩,左脚支撑,右脚跟蹬地,前躬的身体随即向着侧后方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转眼已到了丈许开外的地方。
以他如今的身手,这样的距离,避开一件暗器的偷袭,自问并不算什么难事。但不料那物件却如影随形一般,有违常理地同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沿着他退后的轨迹紧随而至,倏忽间扑到了面前。
此时的沈韩怎会还不明白,对方原来也有与周柯一般无二的神通——隔空控物!今回因着自己的大意,怕是要吞下这个恶果。
但也就在他兀自有些懊悔之时,那物件距他尚还有尺许的距离,却又骤然一滞,速度尽消,稳稳停在了半空。沈韩不敢有分毫的犹豫,探出右臂,一把将其抓在了过来。
待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碧水潭边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道人的踪迹。
手中那物件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石板,棱角圆润,有些类似古人挂在腰间的玉佩,又有些像是古装片中,衙门里使用的令牌。
道人显然是有意将为此物交给沈韩,但个中用意却又不得而知,沈韩将其拿在手中,反复观看许久,仍是不得要领。
那石板率先入眼的一面,纂刻着一个大大的“教”字,文字缝隙间隐约可见朱红之色,想来曾是被人当做印玺使用。而在其另外一面,则刻画着一副模糊的图像,从那轮廓分辨,倒有几分像是个盘膝而坐的小人。
此图线条仅有寥寥数笔,颇为简陋,人物五官面貌俱是不清,手法自然算不得精妙。但也就是这副图,却让沈韩恍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
难道说……
沈韩蹙着眉头,方才感觉抓住了点头绪,脑海中却忽然一阵晕眩,眼前的画面也随之旋转、扭曲起来,待视线再度清晰之时,周围的景象已是蓦然大变。
果然如此,这块令牌似的物件,与那本艮庄奇书竟有着相似的神奇之处。
四外光线昏暗,空无一物,沈韩只能看到呆立原地的自己,就像一盏探照灯投射过来,身体的每个细节都分毫毕现。沈韩毕竟曾进过一次这种幻境,心里已不似头一回那般惊慌。他只是有些好奇,道人有心留给自己的,又将会是何种高深的武功招式?
他下意识地便想探手,先将背后的炎帝树枝取出。但到得此刻,原本从容镇定的沈韩却终于变了脸色,他发现自己的灵魂就像是脱壳而出一般,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这是在参悟艮庄那本奇书过程中,不曾发生的状况。那时的他虽然窘迫,却可行动自如,也自始至终未曾被幻境中的兵器沾过身,对于在此等环境中被击伤,乃至击杀的后果一无所知。
沈韩的性子稳重,胆量也不错,遇上多大的事都能尽量保持沉着,但如现在这般一切脱离掌控,任人鱼肉的情形,换做是谁都会觉得局促。
其实,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几乎也就是他开始陷入不安的同时,在沈韩的正前方,一团柔和的光凭空亮起,蔓延开来,旋即现出一个道士的身影。
那道士身着一身宽大的金色道,盘膝而坐,面相庄正,剑眉朗目,颌下三缕长髯,虽然也是一般的仙风道骨,但从其身形上看,却绝非沈韩方才所见那人。
这时,幻境中的道人手中法印变换,一声仿似来自九玄天外的浑厚之音轰然响了起来……
“静心聚性止杂念,意归杳冥悟本初!”
这句话的意思不难理解,差不多是说要抛却所有的心思与脾性,放空大脑,去感悟一些本源的东西。
沈韩正自咂摸当中的意味,却见自己的身体盘膝而坐,微合着双目,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拇指相对,食指相扣,其余三指相叠,结出一个同那道人一般无二的法印,置于腹前,好像已然进入了冥想入定的状态。
而这也是沈韩的最后一个念头,下一秒,他的灵魂与肉体毫无征兆地再次重合起来,之前的种种情绪,瞬间全数被清扫出体外,心神空明,万物寂寥,整个幻境,仿佛连带着自己尽皆消失不见。
“上下丹田遥相对,前为任脉后为督。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窃阴阳!”
随着大道鸣音再次响起,在位于沈韩头部和腹部的上下丹田之中,各自闪现出两道气旋,如同两团星云般,运转不息。头部那团气旋规模较小,隐隐可以分辨出当中的金红两种色彩,而腹部那团气旋则声势浩大,且仍在不断扩张,直至呈现出水满自溢之势。
随后,沿着沈韩的前胸与脊背,两条清晰无比的经脉通道亮了起来,将那上下丹田贯通为一个椭圆形回路。若有些中医常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两条脉络正是分属阴经阳经的任督二脉。
“尾闾中枢穿夹脊,神道直通泥丸宫;河车初动降重楼,神阙气海入关元。”
此时,下丹田中的气旋再也按捺不住,一缕透明的精纯气息汩汩而出,沿着沈韩的督脉缓缓爬升,所过之处,一个个穴道似是得到灌溉的种子,纷纷散发出愉悦的光芒。
待得那气息抵达头部,注入到沈韩的上丹田之中,原本盘踞在那里的金红二气非但没有丝毫抵触,反而愈发欢快地旋转着,不断与之交融起来。
沈韩就像可以内视一般,眼见着两股气息最后尽数转变为了金红二色,声势也扩大了一倍有余,稍倾之后,更是倾巢而出,从他身前的任脉顺流而下,国不多时便已重新回到了他的下丹田之中。
“阳火上升阴符降,百转千回精气足。日月同明永不朽,乾坤并老壮玄都!”
歌诀最后两句所言乃是通篇的主旨。气息蕴于下丹田,经背部属阳的督脉升起,再由胸前属阴的任脉降下,复归关元穴中,此为一个小周天,若能周而复始的练习,天长日久之后,必然可以达到阴阳调和,令周身通泰,内气充盈。
原来如此,沈韩恍然顿悟……
到了此处,已至结尾,随着声音的落下,沈韩也从之前的幻境中退了出来,行动恢复如常,尽管只有短短片刻,但期间所得的好处他却是再清楚不过。
这显然是一套练气养气的内家功法,虽然沈韩不知其名,亦不知其所出,但他又怎会不知其珍贵之处。
在十二人神通觉醒之后,最大的通病便是受限于精气的消耗,而这套功法却似久旱甘霖一般,来得恰是时候,相比起艮庄那套高深剑法,其意义又何止大出千倍百倍。
况且,更为重要的一点,道人并非如丘纪之前那般,只给沈韩一人,一次的参悟机会,而是将功法的承载之物无私相赠,这又是何等的泽深恩重。
他肃然转身,面向着艮庄山顶的方向,再次一躬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