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了整个上午的艮庄,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景象。
众人分开的十字路口,池玥萱尚自昏睡未醒,赵均便恳请郑皓代为转达他的感激之情,并言道,稍后等安顿下来,还会亲自登门向沈韩与池玥萱当面致谢。
事情夹杂在一起,其实已难言是非功过。赵贵诚先是被李世源所伤,后又被池玥萱所救,伤人与救人的都是沈韩这边的人,要说欠下了多大恩情,倒也谈不上。
只不过这些对于赵均而言,却并不是那么重要。人与人的交往就是这样,纠葛多了,可能结下仇怨,也可能结出情谊,全看当事之人处变的心态和手段。
对此,赵均自是信心满满!
两拨人分别回了风林二苑,郑皓本想着拱手与丘桐道别,但当他望向女孩之时,目光却是一滞,愣愣发起了呆。
女孩本就怒气未消,见他此时又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心中羞恼更甚,忍不住讥讽道“郑先生,走路要当心些,眼睛乱看,可是会摔跟头的。”
这话郑皓倒是听清了,他皱着眉,尴尬地捏了下额头。丘桐的刁钻,他已深有体会,对女孩的讥讽也并未在意,他只是在踌躇着,有些话要不要直言不讳地讲出来。
如此纠结片刻,郑皓还是狠下了心,双手抱拳开口道“丘姑娘,我说话直,请莫见怪。姑娘若是遇到脚踝扭伤,应该先以寒冰冷敷,消肿止痛,待一日之后再行用药为好。倘若直接擦拭药酒,非但不能缓解疼痛,反而会加速血脉的流通,使伤处愈发肿胀。”
丘桐被这话气得小脸涨红,正想着如何出言还击,却见郑皓拱了拱手,再不多说,转身径自回了林苑。
“这个男人怎的如此小气,我劝他小心栽跟头,他便咒我扭伤脚,简直是睚眦必报……”
小丫头恨恨地跺着脚,几欲抓狂,早先对郑皓建立起的那点好感,到得此时,已尽数烟消云散。
她一路愤愤不平地回到山顶,见宅院的大门虚掩着,便探出双手,狠狠向前一推,似是要把对郑皓的火气一股脑地发泄在这扇门上。
偏偏就在此时,院门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她这全力一推落在空处,身体骤然间失去重心,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栽了出去。
丘桐从小跟着爷爷勤习武艺,这一点意外本也难不倒她,女孩腰部发力,脚尖用力一蹬,身子倏忽间离地而起。
若放在平时,她当然可以轻松落地,毫发无损,但此刻对面却有一道人影封住了她的去路,更有甚者,那人竟还立掌如刀,迎面向她打来。
丘桐正是满腔的怒气,现在又碰上一个敢在自己家中对她出手的人,叫她如何能忍。女孩想也不想,挥起手中带鞘的长剑,狠狠劈了过去。
……
丘纪和丘梧出门召集庄丁,并未用去太长时间便找回了其他的那些学生。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得到消息,李世源在后山潭边暴起伤人,事败之后,已然仓皇逃走。
出了这等事,丘纪心知林苑中人必然需要时间平复,不宜此时过去打扰,便带着丘梧先行折了回来。
祖孙二人在房中聊了大半个时辰,仍迟迟未见丘桐的影子,丘纪不放心,这才让丘梧出去看看。谁料想,丘梧方才拉开院门,就见一道人影自门外飞身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今日艮庄多事,丘梧紧绷的神经始终未曾放松下来,见此情形,还道是有敌来犯,下意识地向后撤出半步,右手则闪电般击向了来人。
……
丘梧的掌锋眼看着就要落在丘桐身上,而丘梧的长剑也行将砸中丘梧肩膀之时,两个人终于看清了彼此的模样。
少年的反应足够敏捷,他探胸收腹,脚跟蹬地,带动身体的重心后移,接连倒退出几步,硬生生地将这一掌收了回来。
不过,对面的丘桐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她的注意力全在丘梧的那一掌上,一时间忽略了脚下,正好踩在了门前台阶的边缘,脚腕一扭,女孩吃痛惨叫一声,随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丘梧不知道妹妹这又是闹的哪出,本能地便想开口斥责上几句。但他抬眼却见丘桐双手抱着一只脚,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才慌了神儿,连忙上前查看。
此刻,女孩秀气的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转瞬间肿得像个馒头一般。
“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拿跌打药酒。”丘梧不敢耽搁,口中说着,起身便向自己的房中跑去。
却听身后的丘桐气急败坏地喊道“拿什么药酒,快去地窖中帮我取些冰块来!”
……
“哦?你是说……你可以预见到未来发生的事?”
虽然众人被李世源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但郑皓还是第一时间将沈韩叫出来,单独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满头灰发,情绪不高的沈韩听闻之后,也是精神一振。
虽说十二个人的神奇异能层出不穷,但郑皓能够做到先知先觉,仍是意义非凡。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处处潜藏着危机,这种神通无异于为大家平增了一份天然的保障,可说来的正是时候。
沈韩不禁追问道“大概可以预知多长时间?”
“半小时左右应该是可以的。”其实,关于这个问题,郑皓也不是十分确定,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种预知的距离也是有限的,只有在锁定到范围中的某个人时,才能站在这个人的角度,观看他身边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观看第三人称视角的电影一样。”
“那你可曾探查到李世源的下落?”
沈韩所问的,正是困扰所有人的问题,郑皓并不觉意外,他理了理头绪,认真答道“刚才那会我曾尝试过几次。开始的时候也的确得到过一些信息,后来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远,已经彻底失去了他的踪迹……”
沈韩闻言,面上微微有些失落正待再问些什么,却听郑皓又接着说道“在最后那幅景象中,原本一切都很清晰,但自从李世源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之后,画面就变得极度模糊起来,他们之间的对话更是无法听清。但隐约间,我似乎听李世源称呼那人为‘师父’,二人好像还提到了‘燕京’两个字。”
……
“兄长糊涂啊!你怎么能放他走,还让他去了燕京?!”
庄主后院之中,丘纪满脸的匪夷所思。打从幼年时代起,兄长便是自己心中的一座巍峨高山,才华、谋略、德行无不令他折服。他几乎从未质疑过兄长的决定,今天大概可算是头一回。
“连自己的同窗都能下此毒手,可见此人是何等穷凶极恶、见利忘义。兄长不将其除去也就罢了,竟还安排他去了蒙古人的地界,若是待他将来羽翼丰满,返回身来助纣为虐,岂不悔之晚矣?!”
丘纪愈说,情绪愈发难以自控,双肩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那青衣道人却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似是对丘纪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一直待他把话说完,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今天早些时候,沈韩在密室中也参悟了那本奇书,不知结果如何?”
对于兄长突然岔开话题,丘纪不知是何用意,但他想了想,还是答道“那个孩子端的是天赋异禀,书中的那些招式被他演化得变换莫测,妙至毫巅。现在想来,恐怕他所参悟的才是那本奇书中的真谛。只是可惜,受限于一炷香的时间,他也仅仅参透了前三十六页,并未彻悟。”
“嗯,”道人轻轻一笑,满意地说道“对于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人来说,能够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悟出一半,已殊为不易,彻悟又谈何容易,便是为兄当年也未曾做到。”
“毫无武学根基?!”道人的话令丘纪吃惊非小,“兄长难道不曾传授过他武艺?”
“不曾!”道人点了点头。
“嘶——”丘纪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时间心潮起伏,唏嘘不已。
在此之前,他也觉得沈韩天赋不错。但对方之所以能做到那种程度,丘纪觉得,更多还是源自于兄长多年来的悉心教诲。此刻亲耳听了这番话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然而,当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却又从道人刚才的话语中领会到另外一层含义,面上的惊诧之色更甚。
“兄长如何知道沈韩能悟出那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莫非,兄长当年所悟的,竟也如那沈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