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庄子,其内部运转的方式,看上去更像是一支军队,而且还是一支极有战斗力的军队。正是因为看中这一点,赵均才会对这里寄予了莫大的希望。
当然,和这样一群人相处,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毕竟绝对服从的思想已在他们头脑中根深蒂固,艮庄人绝不会因为个人的喜好憎恶,去质疑丘纪的命令,更遑论违逆。
作为较早加入艮庄的丘言,毫无疑问便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一个典型,而现在要说心情最为复杂的,也非他莫属。
赵均与丘纪之间的分歧,丘言内心里还是更倾向于赵均的。
杀白狼,斗武仙的整个过程他都是亲历者,终归是从生死中一同走出来的人,情谊自然是有的。而且那十二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也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辈,要说他们是奸细卧底,怀揣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丘言第一个就不会相信。
但艮庄灌输给每个人的思维模态就是这样,一个团队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筹,都依照自己的思路去做事,再强大的力量都会成为一盘散沙。既然老庄主丘纪下了命令,他即便对此颇感无奈,也只会无条件去遵从和执行。
不过话又说回来,艮庄的底蕴是何等强大,在用人上向来都是慎之又慎,丘言本心里也没觉得丘纪的做法就有什么错。只要这些人确实没有问题,这一次小小的考验,至多是让他们吃点苦头而已,能以此换得艮庄的信任,对他们或许还是件好事。
真正让他忧虑的,还是赵均一直以来那种坚定的态度。这件事情若能妥善收尾还好,但若因此令双方之间生出隔阂,乃至一拍两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丘言心中,艮庄与沂王府的合作才是头一等的大事,错过这次机会,他们的计划不知又要等十几、几十年,着实令人惋惜。
造化弄人,不久前大家出去看马那时候,丘言得了丘纪的交代,留守在正堂这里,丘纪认错的一幕,他并未见到。不然,此后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丘言亲眼看着那十一个人先后走出的正堂,也并没有发现谁做过些什么。然而,在艮庄众人,包括少庄主丘梧都被药酒迷昏的那一刻,在他心里又异常的肯定,做手脚的一定就在那十一个人中间,绝不会有错。
这就不由他不怒了——此处是艮庄,你们终归是外人,纵然你们本领通天,又或者你们不清楚艮庄是什么地方,却也总该明白客不压主的道理。
发现了酒中有问题,你们大可以不喝,哪怕是当面揭穿出来,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但不声不响地搞出这种事情,就连少庄主丘梧都没放过,敢这样明目张胆打脸艮庄的人,他丘言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
丘言明面上是今天这场宴席的操持者,后面还要处理这场麻烦的一干善后,所以自始至终并没有饮一口酒,他到这时还能保持清醒,也正是得益于此。
尽管出离的愤怒,他还是理智地选择了忍耐。丘言知道,自己绝不是那十一个人的对手,就算是单打独斗也没有一分的胜算。
但丘言也根本从未担心过艮庄会有什么闪失,因为在场的人只有他知道——那人来了,此刻就在庄主的宅院之中,作为艮庄最大的底气,有那位在,任你仙术妖法,神通广大,也只如同儿戏一般。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庄主和那人过来,这些不识时务的人,下场只能是俯首认罪,听凭艮庄处置。
丘言想的并没有错,时间不久,庄主丘纪便赶了过来,只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
“今日之事,皆因老朽昏聩所致,丘某罪不容恕,听凭殿下与各位处置!”说完这话,丘纪双手抱拳,躬身几成九十度,木雕泥塑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以他的年纪与身份,能够做到这一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老者态度中的诚恳,绝无半分虚伪做作。
其实,即便确认了这些人是兄长的弟子,他们也要称呼自己一声师叔或叔父,放在之前,丘纪大概也不会这样去做。
一切的转变,都源于兄长刚刚所讲的那番话。
这几十年,丘纪想的便是厉兵秣马,以待明主,东山再起。
然则如今的在位之君赵扩,胸无大志,疏于政事,宰相史弥远专断跋扈,扁斥武将,削减军力,自废武功,在朝中又是党羽林立,权势滔天,即便是太子荣王赵询也唯他之命是从。
如此二世若是皆无法指望,再其后,丘纪恐怕也早已入土,心有不甘也在情理之中。
在这样的境况下,赵均的出现可称是恰逢其时。
刚开始丘纪还有些犹豫,沂靖惠王的位子毕竟还有点不够,但最近又从京中传出的消息,当今圣上与太子都重恙在身,已经一步登天的赵均极有可能再进两步,坐上九五之位。
事态的发展猝不及防,却犹如梦幻一般完美,加之赵均与自己孙儿的第一次联手,不禁屠灭了白狼,面对武仙时还打了这样一场胜仗,收获了近千的战马,这就让本就动了心的丘纪,更加热切起来。
更高层面的事情,丘纪当然自己也想过很多,即便没有道人的出现,他也能在其后的一段时间,慢慢冷静下来。
真正触动他的,还是“安邦之臣”那四个字。丘纪对兄长有着强大的信任,他很清楚这样的四个字从对方口中说出,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为了这样的四个字,丘纪觉得自己这一揖再深点,时间再长点,也都是值得的。
……
凡事留一线的道理沈韩同样明白,对方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对于自己这些人有所怀疑,也并未真的下死手,稍事惩戒也就够了,再得势不饶人反而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走到丘纪近前,站定脚步,也想说些缓和关系的话语。
但恰在这时,门口却一阵风般冲进一道人影,闪身挡在了他和丘纪之间。
那人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粉嘟嘟的小脸,由于跑得匆忙,挂满了汗水。看清眼前的情形后,狠狠地跺了下脚,姣斥道“沈韩!你这人好生不通情理,我爷爷这么大年纪,你怎能让他对你行礼!”
沈韩闻言,下意识的看看对面躬身的丘纪,又看看腰杆笔直的自己,现在这幅场面难怪这丫头误会,正待出言解释,对面的丘纪却已大喝出口。
“桐儿放肆!没大没小的,还不快去见过你沈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