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武仙却感觉一片冰冷入骨,身后追兵渐远,两人两骑仍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一路打马向着东北狂奔。
过来之前,他就充分预料到了此行的凶险。那么多的兵士,不可能都死战到底,一旦有人投降或被俘,这处拴马之地就极有可能被暴露出来。
然而,兵士没了还可以再去招募训练,战马没了却不可能那么快补充上来。这数百匹马,已是他们最大的仰仗,倘若失去,将再无力与蒙古人抗衡,只能将经营了那么久的河北祖地拱手让出,莫说是金承麟,便是武仙也难以接受。
在山中寻了一处隐蔽的藏身之所,留下两个人护卫金承麟,武仙亲自带上其他六名护卫,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是偷偷摸了过来。
……
武仙赶到的时候,丘梧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小心地掩藏起十几具金兵尸体,又从队伍中挑选出一些好手,换上金兵的盔甲与兵器,其他人埋伏在四周,好整以暇,只待武仙上钩。
人数、衣着乃至暗号尽皆都能对上,丘梧的布置可说天衣无缝,但武仙多年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敏锐嗅觉却告诉他,此地已然失陷,因为一切都正常得太不正常了。
心存着一丝幻想,起初武仙还想将计就计,突入对方阵中,殊死一战。但潜藏在林间的艮庄庄众却没有给他们猝然发难的机会。
在他们进去射程的那一瞬,流矢从各个方向无情地覆盖过来,仅仅几息工夫,同来的七人便有三个先后倒下。武仙与剩下的三人拼死杀入战马群中,堪堪躲过弓箭的袭击,却不敢恋战,各自抢了一匹马,夺路而逃。
双方的交战只持续了不足一盏茶的时间,便戛然而止。此后的情形,更像是一场于山间展开的竞速赛马。
艮庄人对山间的地形极为熟悉,而身处北方的金人却比他们更擅于马术,双方各有所长,在又留下了两条性命之后,武仙最终还是逃了出来。只不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才能体会了……
天色尚早,若是骑马全力奔行,小半日便可抵达艮庄,只是这些战马的意义实在过于重大,丘梧纵然归心似箭,却也不敢放手独自返回。
他和大家一起,用绳索将所有马匹用串好,又把数十庄众安排在队中的各个位置,亲自带领着这支如同长龙般的马队,浩浩荡荡向着艮庄方向行去。
……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正缓缓敛去,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山间却依旧热闹异常。
山门前,就着平缓的地势搭起了数道彩棚,人群喜气洋洋地在棚间穿梭忙碌着,将一坛坛的酒水与各式瓜果摆上条案。
艮庄那老者倒背双手,定立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山下的动静。
山道上,一匹快马正飞弛而来,天气虽已颇为寒凉,马上的中年人却还是被汗水浸湿了浃背。
三日两夜的不眠不休,先是几番苦战,后又策马往返于两地之间,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支撑不住。那人临近老者身前,翻身下马时,脚下已是有些虚浮。
见他抱拳躬身,正待开口,老者忙紧走了两步,上前搭住他的胳膊,低声道“这里不是讲话所在,随我来。”
老者带着那中年人走到靠里的一处凉棚,示意他坐下,亲手斟上一杯茶水递过来,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那边状况如何?”
中年人端着茶杯的手抖个不停,索性将杯子重又放回桌上,平复了一下气息,答道“殿下有沈将军和赵贵诚二人贴身保护,不会有问题,那些人也未见有何反常,估摸着再有多半个时辰他们就能到山下。”
“如此便好……”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老者长出了一口气,转而问道“殿下那边是什么意思?”
“殿下认定这些人,不会是番邦的奸细,并不建议动手。”
老者冷哼一声,“不是番邦奸细,莫非还是宋人不成?”
“这……殿下也有所怀疑,毕竟他们的衣着发饰,言谈举止都过于古怪。但毕竟前番他们先是设计,亲手屠灭了白狼王,后来又同我们一起血战金兵,以此判断,起码不会是蒙古人或金人。所以,殿下说务必等他回来,一切从长计议。”
“戎狄志态,不与华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者叹了口气,摇头道“殿下终归还是年轻气盛,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了。”
中年人也明白老人说的不无道理,但转念间,又想起此前在帝焱山的种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道“庄主,恕小侄直言,小侄也赞同殿下的意思,如这般的能人异士殊为难得,若能为我所用,何愁咱们的中兴大计不成?”
“搬山倒海,呼风唤雨,隔空取人首级,这样的本事确实骇人听闻。但你可曾想过,若他们靠近殿下乃是另有所图,吾等数十年来的殚精竭虑,岂不要毁于一旦。”
那中年人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之后,突然间心头一动,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开口道“小侄此前走的匆忙,错过了一些事情。这次回去,才听殿下说起,这些人为首那个名叫沈韩,好像便是二十年前沈家遗落的那个婴孩……”
“哦?”老者眼前一亮,也是想起了一桩往事,霍然起身,道“可有凭据?”
“尚无真凭实据……”中年人答道“殿下和沈将军与他们一同回江南,正是打算查证此事!”
老者闻言,重又坐回到条案前,面现纠结之色。其实起初他也倾向于这些人并无恶意,只是在听说了他们冒充那位仙长的弟子后,才被激起了心头的怒火。
那位老神仙的事情,旁人或许并不知晓,但这老者却是一清二楚。那人已有二十多年未曾收过徒弟,近些年更是远离凡世,怎会突然冒出些年轻的弟子,而且一下子就是十二个人。
不过,如果这些人中有沈家那个孩子的话,事情倒还真就有了几分可能……
难道就此罢手?
对方如今疏于防范,有机可乘,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对方近乎妖孽的能力,恐将再难控制。
老者低头沉思良久,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吾等所行之事本就甚是凶险,眼下更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我心意已决,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若真的冤枉了他们,老朽自会负荆请罪,哪怕是将这条老命赔给他们,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