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吴氏也道:“就是,我们只剩你一个女儿了,你要死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暮雪以为养父母定会责怪自己连累,没想到他们却一心与自己同生死,一时心情复杂。
沈钟想了半晌,方平静地对她道:“天威难测,他一会说要娶你做皇后,转眼间就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可见对你也不是真心,厌弃你也是早晚的事。”沈钟道,“我和老婆子活一把年纪了,早活够了,只可惜你年纪轻轻的,还没看够人间好风景呢。”
吴氏抱暮雪在怀里,安慰她道:“雪儿不怕,娘在呢,咱们娘俩一起去黄泉路上作伴,说不定还能见着你姐姐,不会孤单。”
暮雪任性地在吴氏的怀抱里,享受养母给的温暖,点头笑道:“是啊,我也能见着我亲生母亲,到了阴间我就有两个母亲疼我了。”
东厂的暗室除了位于地下,以及墙上挂着的刑具有些吓人以外,其他摆设和寻常屋子没有什么区别,一道屏风隔出来了两个床铺,沈钟夫妇抱着暮雪说了会话,就铺床而眠。吴氏正要睡,沈钟道:“这里湿冷,你大病初愈,披我的衣裳再睡吧。”
吴氏噗嗤一笑:“都快上断头台的人了,还操这份心呢?”
“死了的事儿咱们算不准,但只要活着,我就要照顾夫人。”沈钟为吴氏披上衣裳,对她柔声道,“其实这样倒好,咱们一块儿死,就没有谁撇下谁,孤零零地在世上独活了。”
吴氏十分感动,握紧丈夫的手:“来世,我还要与你做夫妻。”
暗室里只亮着一根蜡烛,那光微弱得很,仅够夫妻二人看见彼此的轮廓,沈钟无限怜惜地抚着吴氏的头发:“咱们说好了,生生世世都是夫妻。”
暮雪隔着屏风听见,大为感动,蓦然间又想起自己的遭遇来,不晓得她下辈子还会不会遇到他。
听说人在临死的时候,会想起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什么都想不起来。
年氏自打被尊为太后,进了寿康宫后,事事有人上赶着伺候,落得个清闲。清闲久了,便有些闲不住了,特意想把自己从前的手艺捡起来,亲手做了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托人从太原去请来自己九十高龄的母亲陈氏。
陈氏是京里少有的高龄老太太,与她平辈儿的基本都走得差不多了,家族里属她辈分最大。不过老太太身体还是很好,高高兴兴地从老家赶来了。
年氏年轻时嫁人以后,娘俩分居两地,妇人又没机会出远门,极少见上面儿。陈老太太甫一进门来,娘俩就相拥着哭上了。
好不容易才擦干眼泪,陈老太太看见旁边坐着的王炳,不忘礼数,颤颤巍巍跪下身去请安:“臣妇给太上皇,皇太后请安,你们万福金安。”
王炳慌忙起身:“您老这是要折煞我们不成?”
年氏跪了回去:“该是我给您请安才呐,咱们不拘这个,您要这样,叫我脸没地儿搁了。”
满头银发的陈老太太把年氏搀起来,一脸慈爱地道:“娘娘生了皇上这样的好儿子,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我一个草民老太婆,也沾你的光能到这皇宫里来了。”
年氏笑道:“娘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小名吧,要不然我可不依。您喜欢这里,大可以住下,我天天孝敬您。”
王炳也道:“是啊,您就住下吧,好让我们尽尽孝心。”
陈老太太笑着答应了,年氏又叫人快去唤皇上来,想想又添一句:“去把暮雪也叫来。”
听吩咐的宫女大福愣了愣,为难道:“奴才去叫皇上可以,不过暮雪怕是来不了了。”
年氏不解:“为何?”
大福这才回道:“暮雪姑娘被圣上关到东厂暗室里去了,是死囚,没有皇上手谕,谁也放不出来。”
王炳听后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暮雪怎么成了死囚了?”
大福也是听其他宫人们说的,知道得并不确切,说大概是她惹皇上生气,皇上一怒之下就要杀她和她父母。
王炳和年氏一向是拿暮雪当女儿待的,听说这样的事,气得不轻,立刻叫人把王阳关叫到跟前来。
王阳关听说了老太太进宫,一进门就摆着个笑脸:“哟,外祖母,您老可算是来了,外孙儿给您请安。”
陈老太太见王炳与年氏脸色不好,尴尬得不知该如何说话,便只回道:“皇上好,皇上好。”
说着便要站起身来,王阳关上前按她回去:“您坐,您坐。”
他给外祖母请过安,打眼一扫自己父母,看脸色便知道他们为何生气,赔笑道:“母亲不是做了糕点么?我正好饿了,快拿上来吧。”
大喜急忙端了糕点上来,年氏却一把拦下,冷笑道:“我做的东西,粗糙得很,怕是入不了皇帝的法眼,撤下去吧。”
大喜尴尬地站在那里,端上也不是,退下也不是。王阳关一摆手示意她下去,摇头道:“娘是为的她的事,生儿子的气了。”
王炳忍不住了:“你怎么如此狠心!”
王阳关垂头不语。年氏顾及他的面子,叫随侍的宫人们退下后才道:“她再如何对你无礼,你也不该这样对她,且不说你那宰相是她请来的,你这江山有她的功劳,就看在她对我们这样尽心尽力的好,你也该感激她才是。”
陈老太太在旁边听他们说了半日,终于明白了一些情况,问年氏道:“你们说的姑娘,是不是阳关以前那个妾室?”
问完又拍了拍自个儿的脸:“瞧我就是不识规矩,又错叫皇上名讳了。”
年氏冷哼道:“起个名字,不就是用来给别人叫的么?您怎么就叫不得了,以后就叫他名字,免得他哪天忘记自个儿姓什么叫什么了。”
听母亲这样嘲讽自己,王阳关并不生气,反倒赔笑:“您说得是,长辈叫我名姓是应当的,不然哪还有骨肉亲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