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眨眼他们已在江南待了大半年,王阳关督查的工程眼下收了工,圣上的旨意催得紧,再过三日便是他们启程回京的日子。暮雪竟有依依不舍之感,想那紫禁城的黄瓦红墙就如一个华丽的监狱,盛满了她对皇家的仇恨,锁着数年如一日忍辱负重的她。
往后的日子,谁能算计得到呢。不如趁着现下身在江南,好好与他共度时光才是。一场冬凉,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做的梅花汤饼,动手去后院采来白梅,欲做来尝尝。
工序并不复杂,先将白梅和檀香末用沸白水冲开,再炖上鸡汤,和面粉成团切匀,一面撒上梅花,另一面平铺,印成梅型,再放入鸡汤中炖成即可。
才开始揉面团,王阳关便瞧她来了。在旁边打下手的绿儿和紫儿连忙跪下施礼,她笑着起身道:“奴才手上都是面粉,您怎么就来了?快去忙你的吧,一会儿我做好了给你带去。”
他抬了抬手,示意丫头们起来,凑近了她笑问:“你做的什么?”
“一会儿您就知道了。”她卖了个关子。
他打发绿儿紫儿出去,朝她轻笑:“辛苦你了。我该忙的都忙完了,这几日索性就陪着你。”
暮雪继续手上的活儿,有些惊喜地点了点头,道:“果真么?”
“是啊。”王阳关一边看着她忙活,一边闲话道,“今年梅花开得真早,且这样香。”
她已切好了面团,正将朵朵白梅叠了上去,笑道:“或许就是上天为了让我做梅花汤饼的。”
出了口,才想到说漏了嘴,他已经哈哈笑道:“原来是梅花汤饼,好文雅的吃法,沈钟果然是世外高人。”
“这是我娘的法子,后来我才教干娘做的。”暮雪笑道,“你现在若无事做,就洗了手过来帮我。”
他呵呵应了,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愿为她做羹汤。尤是如此,暮雪还嫌她不如绿儿紫儿好使唤,挑着他的毛病。
“差不多得了,非摆得那样好看干什么,吃起来还不是一样。”王阳关摊了摊手道。
暮雪撅嘴:“怎么一样,我娘做出来的梅花汤饼个个都漂亮极了,若是做得不漂亮,就没有我娘的味道了。”
他神色一凛,连忙认真起来。直到出了锅,见那梅花汤饼晶莹剔透,如梅初绽,再热乎乎地吃到嘴里,才叹道:“果然美味。”
她笑了,道:“我幼时最爱吃这个了,总是缠着我娘给我做。后来我教给我干娘,她做得也算精美,只不过,南方的梅花同北方的梅花,滋味总是不同的。”
王阳关闻言,才想起沈钟来了,问道:“沈家待你如何?”
暮雪颔首答道:“干爹待我很好。我不能在他膝前尽孝,还请你多多关照他。”
王阳关点头郑重道:“你放心。”
她转过头看着梅花汤饼还未吃光,便拿去赏给绿儿紫儿和巧惠她们,回房后拉着王阳关的手就往外走。
他问:“要带我去哪里?”
她回头笑,任性道:“你别管,咱们在江南还剩下三日,这三日都是归我的。”
春风不及她一笑,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跟上她的步伐,如私奔一般地随她出了门去。三宝一晃眼,就看见他们俩出了门,正要追上伺候,却被绿儿拦了下来。
“你拦我做甚?”
绿儿扑哧一笑:“公公您不怕再挨打么?”
三宝转瞬明白,人俩这是要独处,拍了拍自己脑袋,跺脚叹道:“多亏你提醒了我!”
暮雪拉着王阳关的手走到街上,正是午后清闲时光,小摊小铺子散了大半,有的还摆着,贩子们却贴着墙脚晒太阳打盹儿。阳光和煦美好,照在路上,泛着银白的光。她穿着浅色的衣衫,他仍是一身磁石般的玄色,相映相衬。她灵动衬托出他的风骨,他的刚强补充她的柔情。
他们并肩走着,暮雪神秘一笑:“我带你去见个老人家,但你不许摆架子。”
他猜测道:“是你的亲戚?”
她轻笑:“他呀,是个世外高人,堪比卧龙凤雏,但是从不出山,故不闻于世。小时候我同干爹去采草药,无意闯入,才认识的他。或许你将来有什么国家难事,还可以向他请教呢。”
她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拉着她的手晃啊晃,呵呵一笑道:“卧龙凤雏,得一可以得天下,若真如你所说,应该引荐给皇上才对。”
说起皇上,暮雪便想起太子,狠狠地踢开一块路边的石子,骂道:“皇上怎能将江山交于那竖子!”
太子暴戾无道,屡屡藐视朝纲,残害兄弟,可谓罪行累累。王阳关先前就知道,但是为了国本稳固,一直忍让,直到他如今愈演愈烈,竟然暗杀朝廷命官,还对暮雪下手,才让他决心要扳倒太子。
但这问题很复杂,若真废了太子,难道要改立二皇子?二皇子与太子明争暗斗多年,手上也不比太子干净多少。三皇子则软弱无能,难堪大任。
王阳关思及此,便替圣上觉得一阵可悲,不禁叹了口气:“天下之任太重,怕是少有人能真正担当。”
暮雪看他日日案牍劳形,操劳国事,本来想说,君可担之,立马意识到这是大逆不道,便不再说这桩,改口道:“你不要难过,圣上宽仁,福寿自会绵长,现在担心这个还早。”
他伸手撩开她耳边的碎发,笑了笑:“你说的是。”
暮雪挽着他的手,甜甜地道:“现在你是我的,不是圣上的,也不是朝廷的。我也是你的,不是母亲的,也不是沈家的。就这三日,好不好?”
她如同一个偷吃禁果的孩童,贪玩的顽皮小姑娘,紧紧地攥着他宽厚的大手,像抓着最喜欢最喜欢的玩具,浑身散发着青春与欢乐。
“好。”王阳关仿佛被春风吹过,心旷神怡。
她莞尔一笑,边走边催促:“咱们快着些,不然太阳落山前就赶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