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哪来的直觉,觉得带上她似乎总能有点用。或许那日在太医院的药房里,她抓药的熟练判断给了他深刻的印象,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着急,就想带上她,死马当成活马医。
王阳关家的宅子离宫里并不很远,乘马车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其父名讳王炳,此时躺在床上,脸色浮肿,咳嗽不止,病情略为严重。
听见儿子回家来了,强撑着坐直身子,转过头就抱怨年氏:“他忙得很,你非叫他回来做什么?再说,他又不是大夫,叫来有什么用?”
年氏给他拿了几个靠枕垫着,像哄孩子似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王阳关惭愧道:“是我不好,这几日不曾回来,没想到爹病成这样。这么大的事,您何必瞒着我。”
“小事,小事。”王炳边摇头边笑,“我没事的,你还是早点回去,免得染上病气。”
王阳关知道父亲最不愿麻烦人的,可是没想到连对自己都是如此,只能苦笑,转头叫来暮雪,问她可有什么法子。
暮雪替他父亲把过脉,查看过舌苔,询问了并发症状,方确认这只是风寒,只不过比寻常风寒稍严重一些罢了。
再一瞧大夫开的方子,也都是对症下药,不过见效不快。她跟着沈钟在江南行医数年,经验颇为丰富,当即另外开了几副温肺化饮的调养之方,嘱咐他家人仍然正常用药,以调养之方相辅,才可更快痊愈。
此外,她见王炳咳得有些厉害,想必也因此受罪,试探地开口道:“不知老爷愿否试试针灸?”
年氏看她开药方子手法娴熟,不禁好奇道:“姑娘是宫中医女?”
王阳关替她抢答:“娘,她不是医女,是皇后身边的女官。”
“哟,原来是女官大人,失敬失敬。”年氏上下打量着暮雪,微微笑道,“我就说嘛,看你气度不凡,肯定不是寻常宫女。”
暮雪回年氏道:“奴才忝得此位,全靠督公提拔。请太太唤奴才暮雪就是。”
此时已有下人取来针灸器具,暮雪接过,纵然许久未碰也并不手生,挑了适宜的针具,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烦请老爷脱下后背衣裳。”
王阳关亲自替父亲将后背衣裳脱去,暮雪聚精会神地开始施针。所幸穴位找得都准,过程十分顺利。一番下来,王炳浑身出了许多汗。
年氏点头高兴道:“老爷连日没有出过汗,这下出汗,看来病气散出来了,是要好了。”
王阳关也松了口气,颇为赞赏地朝她笑道:“本以为你是个半吊子,没想到还有两下子。”
暮雪不禁笑了。行医救人,妙手回春,或许在她心里,这是真正的快乐。可是这样的快乐实在久违,已记不起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病床上的王炳向她道谢,她才回过神,连忙站起来退到一步,低头谦逊道:“老爷的病本就不重,奴才尽绵薄之力罢了,不敢居功。”
年氏越瞧这姑娘越喜欢,漂亮,有才,还这般识礼数,怪道是宫里出来的人儿呢,平时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想到此处,她推了推王阳关的胳膊,给他递了个眼色。
见儿子脸色未动,年氏摇了摇头,只好挑明了道:“你就让人家女官大人干站着?”
王阳关“哦”了一声,眼也不眨地对暮雪道:“坐吧。”
宫里等级森严,督公是绝对的高高在上,而此时回到家中父母身边,倒多了几分人情味,少了几分威严。他家的下人给她搬来椅子,端茶伺候,显见是拿她当座上来待。
暮雪敛衽一礼,道谢后方坐下,就听见年氏问王阳关出使江南的事,不禁竖了竖耳朵。王阳关先向母亲简要地说了说大致的情况,又道此行责任重大,恐怕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你出去办事,家里自然放心。”年氏边听边点头,尔后忽然压低了声音,“那件事,圣上怎么说?”
暮雪听她说得神秘,不禁好奇。
王阳关回答年氏:“圣上说,从江南治水回来,便让我建府。”
年氏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用帕子掩住口笑道:“好啊,可算是给你熬出来了。谢天谢地谢祖宗,圣上果然没有诓咱们。”
王阳关朝母亲躬身道:“儿子不孝,让您操心了。建府以后,再接您和爹过去,好好尽心。”
年氏摇头笑道:“我和你爹倒没什么,就这宅子住得也挺好的。娘是为你高兴,真难为你,这些年为了替圣上办事,生生顶了个宦官的名头,要不是有些权势,指不定遭人多少白眼。现在好了,待你从江南回来,得多大的官职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能早些娶妻生子,过过安生日子。”
茶托碰到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暮雪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本以为外头传言不可信,没想到竟是真的。怪不得督公平日做派与那些普通太监全然不同,他居然还真的是假太监!再一想,圣上这么器重督公,事事过问于他,想必当初是为了行事方便,才让他顶着宦官的名头在宫中执掌事端。
而她还傻乎乎地跑去说要和他对食!
她的脸涨的通红,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看来人家不要自己才是正常的。以圣上与他的亲厚,他的封号到时候一定非王即侯,何愁娶不到王公贵族的女儿,她这种身世,岂堪相匹。
年氏正打算同暮雪说话,却见她脸色通红,不明白是何缘故,便气道:“怠慢女官大人了,茶都冷了吧,我给你续上。”
暮雪猛地回神,连忙自己给自己续上茶水,赔笑道:“太太还是别这么叫奴才了,奴才当不起。奴才只是想到宫里还有事情未办,想要早些回去了。”
“不急不急,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留下来用了饭再回去吧。”年氏很热情,说完转过头问王阳关,“你在家用顿饭总有空吧?”
王阳关未曾多虑,道声可以。暮雪正要再辞,门口传来了一个小姑娘的笑声,一个劲地唤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