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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今生未识东风面
    殿里静得连外头刮风的声音都能听见。暮雪目睹了方才的过程,神色略缓。周绍诚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方才算是我错怪你。”
    这勉强是认错,暮雪哽住喉咙,也勉强应下:“奴才也有错。”
    回到庑房,暮雪点上油灯,放置在桌子中央,暗黄色的晕影随着她的手晃了晃。秦鸣筝这时借着光亮才发现,大冷的天儿,她额头竟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灯下细观,暮雪眼睛仍然平静如水,双颊泛着冷风吹过后的浅红,鸣筝向窗外瞧瞧确认无人,嗔怪她道:“你说你,今日好端端去惹督公大人做什么?连累我也被殿下怀疑。”
    暮雪道:“就算我今日不曾犯事,他早晚也要给咱们这个下马威的。不过,今日殿下肯亲自为你上药,说明他已经把我们当做了自己人。”
    冬夜寒凉,暮雪望着面前那盏孤灯,不觉视线忽然朦胧。甘做太子的棋子,不过是为了离开司衣局,才有机会报仇。
    可是周绍诚的防范之心远超乎她的想象。她原以为他不过是防范一时,不曾想他是时时警觉。雕虫小技无法一劳永逸,日日都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宫中危机重重,她活不活得到见到仇人的时候,都还很难说。
    “若真照你这么说,你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鸣筝打量着她的神情,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前一阵太子赏赐的事,心里咯噔一下,怀疑道,“不是吧,你那日从太子那里要来斗篷和炭火,难不成你……”
    “混说什么!”暮雪一把捂住她的嘴,声音低沉而严厉,“不是告诉你千万不能声张吗?”
    鸣筝纯属胡猜,并不知原委,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些,松开手,换上细声细语道:“这两件事并无干系,太子殿下要娶妃了,不过是赏我几样东西打发我罢了。这番来重华宫的差事,是我听内务府公公说起这里的空缺,才去向他求了来。你要是在二殿下面前说漏嘴,我怕是活不成了。”
    听暮雪这么说,鸣筝也就明白大半,想必太子到底还是嫌暮雪出身低下,与她调情几次便要打发她,赏的东西不过是用来封口的表示罢了。遂松了口气,连忙道:“你放心,我必不敢乱说。”
    暮雪点头,一转眼瞥见她的手伤之处,不禁歉疚起来:“我本想着冬日里司衣局辛苦,手长冻疮都快烂了,这才要带你一同来重华宫。没想到,倒连累你这对蹄子伤得更狠。”
    鸣筝释然一笑,把傍晚时为她留的春饼拿出来,道:“我因祸得福,殿下准了足足半个月的假,还赏了好些银子。不亏不亏,还是要谢你将我从司衣局带出来。”
    暮雪笑着谢过,慢慢嚼着春饼,放久了早没新鲜味道,但是抵饿。鸣筝又问她:“对了,你快同我说说,大名鼎鼎的督公真如传闻那般俊吗?”
    一口没咬着春饼,反倒咬着了舌头,暮雪“哎哟”叫了一声,懊恼地将手中春饼放下,捂着嘴道:“好端端提他干嘛!”
    鸣筝没忍住笑了出声,这一日的紧张烦闷像顿时消解了似的,指着她道:“至于吗你?我就好奇嘛,快说说呀。”
    暮雪一想起那人就生气,半是恼怒半是赌气地道:“还俊呢?长得跟阎罗差不多,性子嘛,就更像阎罗了,总之,这督公就是个阎罗,惹上他准没好事!”
    她没想到此时此刻,自己口中的“阎罗”正与皇上对坐下棋。许被她这么一骂,竟真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阳关,你怎么了,莫不是感了风寒?”皇上向前微倾了倾身子,关心道。
    王阳关摇了摇头,悠然地落下了他的白子,切断了对方的后路,回道:“不会是风寒,更像是背后有人骂我。”
    皇上匆匆审视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自知不敌,索性抛开手上的棋子,抚掌失笑:“又被你赢了,真没意思。”
    “和圣上的棋品相比,我这点技俩不算什么。”王阳关躬身道,“难得的是圣上每次输棋,都不恼怒,才真是君王风范。”
    皇上微笑,斜着歪在炕上,对他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适时已有李运喜端了碗姜汤上来,皇上拂了拂袖,示意道:“朕未受寒,给阳关吧。”
    “我也没有受寒。不过——”王阳关欣然接过,笑道:“一碗姜汤有什么好推辞的,你们再给圣上盛碗来就是了。”
    李运喜看惯了他们这般不拘,笑着应了,连忙又端了一碗上来,此时听得皇上调侃王阳关:“你刚才说有人骂你,我看多半是今天那个叫暮雪的宫女吧。”
    王阳关本来正喝着姜汤,听到暮雪的名字,一个没防就呛着了,姜汤辛辣的味道,呛在鼻喉里,刺人得很。
    皇上唇边笑意更深:“可见是了。”
    “好端端提她做什么?”王阳关翻了个白眼,“您可不知道她有多粗鲁无礼。”
    皇上不信,虽只今日见了一面,但怎么看暮雪都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说不定比宫中女史更为博学,怎么也不会是他口中的“粗鲁无礼”,再看王阳关那被呛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是一夜的大雪,簌簌而下,铺天漫地,没有片刻停歇。这样的雪,若被得意者瞧见,一准儿会说这是“瑞雪兆丰年”,可是若落在失意人的眼眸里,却成了冷处偏佳的“不是人间富贵花”。
    王阳关隔着灯火,隐隐瞧见这场雪势,无端想起了今日撞见的那个宫女所说的“湖上行人绝,阶前暮雪深”这句诗。暮雪。原来她就是记录册上那个无父无母的宫女,瞧着倒不像是个任人摆布的,怎么会上太子这条贼船?他越发迷惑了。
    因为今晚这场闹剧,周绍诚许了鸣筝的假,她便呆在屋里安安静静地养伤。暮雪接替了她的活,正好又到了年下时节,宫中诸多琐事,故而十分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