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杀气凛凛的雪片,此时全都安静柔软地趴伏在地,四野无声,温和又旷远。
一望无际的平整雪原上,那幢独立的雪屋极其显眼——
堆砌雪屋的雪片已经被压实成了冰,四面墙俱是半透明的,屋中还点着灯,两个交叠的人影就这么被投映在众人眼前。
柳吟风一眼望去,便侧低过头,当场表演了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众修脸上的神情精彩极了。
很快,其中一个人影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来了,便动了一动,站起身。
人影一动,众修才看清——
他们所看到的交叠,只是影子叠在了一起,那两人其实并无肢体接触,甚至还坐得有些远。
众修齐齐松了口气。
接着,雪屋的墙壁上现出一条拱形的光,光圈起的地方就变成了一扇门,门向外推开,衣簪端庄的玉清从屋内走了出来。
徐令紧跟其后。
众修齐声参拜:“见过仙尊。”
玉清微微颔首:“免礼。”
她看向柳吟风,稍稍扬眉:“诸君怎的来了?”
柳吟风抱着琵琶上前一步,躬身道:“弟子听闻投无山风雪大作,唯恐仙尊伤势未愈,难免危险,这便领了些人来,以防万一。”
玉清:“有心了。诸君好灵通的消息。”
她说这话,就是心里起了些忌惮:
她从未和任何人透露过自己要来投无山,徐令自小爱粘她,偷偷尾随而来倒也情有可原;但,这些人如此关注她的行踪,其居心便实在值得思量一番。
柳吟风听出玉清的话外之音,眨了眨眼,稍稍弯下身子,语气委屈又恳切:“仙尊,是千岁楼的通报。”
徐令:???
他就像被踩中了尾巴,整个人都立了起来。
玉清状似无意地瞥了徐令一眼,徐令当即回以满心满眼的无辜。
他并不知情,这不是他的安排。
玉清转回眼,微微一笑:“辛苦你了,吟风,本尊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柳吟风连忙摆手:“这都是弟子的职责所在。”
他顿了一顿,抬起眼:“既然仙尊一切安好,那弟子就不打扰仙尊清修了。”
玉清稍稍颔首。
柳吟风垂着头后退两步,这才转身离去,袍带当风。
众修整齐地跟在他身后,乌泱泱一大群人很快便消失在雪夜之中。
待闲杂人等全部走净,徐令才不自在地松了松神情,眼底浮上一抹可怜色:“师尊,都是弟子御下不周,弟子这就去千岁楼宰了那群豁嘴的东西。”
不知怎的,他在玉清面前时,语气就总是难以自制地发软,连杀人的话都说出了三分撒娇意。
玉清望着众修离开的方向,细碎的雪花在她的发丝间轻扬:“休得莽撞。等为师解了身上的蛊,便同你一道回去清查。”
“是。”徐令弱弱地应了一声,抬眼,“师尊,您方才教给令儿的功法,令儿已经温习数十遍了,可是……”
他抬起手,用掌心抵了下额角:“令儿还是觉得识海混沌,就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玉清闷闷地“咳”了一声,转过眼:“此地寒凉,令儿许是中了些风寒。”
她撒了谎,耳尖微微泛红——
此前,在徐令对那一吻意犹未尽之时,是她亲自动手,抹去了徐令的记忆。
她自知此举并不光明磊落,但她,是绝对不会让徐令记得她的冲动的。
他们可是师徒,本不该如此。
徐令半信半疑地放下手,小声嘟囔:“令儿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会这么柔弱……”
玉清摸了下徐令的发顶:“令儿在为师这里,永远都是小孩子,可以犯错,也可以生病。你既不舒服,不如先回琢光去,为师还要在此待上一些时日。”
徐令摇头:“师尊,令儿并无大碍。令儿想陪在师尊身边,令儿哪里都不去。”
玉清自问对小弟子有愧,小弟子既这样央求了,她也便痛快地点头:“好。”
接着,她抬手在雪屋中间划了一道,将一间雪屋分割成两间,而后抬靴向其中一间走去——
她不敢同徐令独处,她生怕自己在谨言慎行蛊的驱使下,会再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浑事来。
徐令自觉进了另外一间。
他用手,在两间公有的墙上抹出一扇半透明的小窗子,从小窗子中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玉清的身影。
他其实别无所求,对他而言,能这样守望着师尊,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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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转眼便过,玉清自认身体状态已经恢复到登天门之前,她没多做喘息,就带着徐令,赶回了昭明宫。
尚在云端,玉清便看到宫前石阶上,堆成小山样的物什——
全是等她批示的案牍。
而她,也不过因伤休息了两旬而已。
徐令看得快心疼死了:“三十三门这帮老东西也真是的,芝麻大小的事都要拿上来奏一奏,好像这仙界没了师尊您,连日月都升不起来似的。”
玉清无心与他玩笑:“不对。”
她眉心微皱,徐令便知趣地敛了敛神色:“师尊……什么不对?”
玉清合了合眼:
现下,她将三十三门交由柳吟风协理,即使她不在,柳吟风也会时不时地来昭明宫处理一些琐事,按理说,这里的杂事不应该堆积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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