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膳后, 夕晖从地平线后隐没,天完全地黑沉了下来,馆驿的人鞍前马后地放着潦草,上下拎着热水饭盒地走动。姬嫣教璎珞打起窗子,正巧有一缕银白的月华照在窗子上,月色在这里也是好看的,只不过,比起宁静的白水村多了几分喧闹。
姬嫣的咽喉已经不感到疼痛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可以循序渐进地恢复说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愿开口。
璎珞在她身后将蜡烛点燃,翠鬟替她铺床,两个丫头聒噪不休的。
“一路行来,萧世子对娘子真是上心。可见是真心诚意地对娘子好的。这样贴心又痴情的郎君,天下打着灯笼也难找。”
“是呀,娘子,等咱们回了河东,以前什么烦心事都可以放在一旁不想了,娘子就好好地在老族长跟前尽自己的孝心,也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其实要说起来,这金陵城除了人多点儿,厉害点儿,货物多点儿,别的好像也没什么,还不如我们以前在河东的时候快活。”
她俩自小跟着姬嫣,已有十多年相伴的情谊,在姬嫣面前素来胆子大些。
姬嫣十二岁以前一直住在河东,是后来父亲入金陵为相,她们才南下。随后祖父病逝,她又独自返回河东为祖父守孝三载。
金陵有着天下第一等的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宫阙千万,多如牛马,也是天下最大的权力场与名利场,姬嫣这两年,确实过得很不痛快。
在她金陵的家里,父母不睦,余氏身死,姬婼逃亡……
一团剪不开的乱麻。
璎珞察觉到了娘子藏着心事,却不知娘子究竟在想着什么,想来前些时候娘子在大水里被冲走,受了惊吓,这几日无论她怎么安抚,似乎都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免有些灰心和担心。
“娘子……”
姬嫣扭过头,看向翠鬟:“翠鬟,你当日被冲下水,是怎么被救上来的。”
她依旧比划着唇形。
翠鬟读懂了,回答道:“奴婢没有被水冲走多远,身体撞上了一块大石头,幸而奴婢当时用力抱住了,后来,便是姬明他们带着人救了我。对了娘子,奴婢当时看着娘子从奴婢身旁飘走的,可惜奴婢没有法子,抓不住娘子,娘子你……你又是被睡救上岸的?”
姬嫣一愣,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翠鬟与璎珞对视一眼,联想到娘子醒来之后先问太子殿下的种种,默契地有了答案,难道是那位太子爷又纡尊降贵地下水里去将娘子捞上来了?
这可真的不是头一回了,莫非,娘子在被太子捞上来之后,又与他孤男寡女地共处了几日?
这……
虽然娘子现在也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姑,早就和那太子有过肌肤之亲,但是现在两人却早已经和离,实在不宜处得过于亲近,怎么却一次又一次藕断丝连的?
要是这样——璎珞胆子大些,她勇敢地问道:“是不是那太子爷拿救命之恩要挟,让娘子与他重归于好了?”
她不问倒也罢了,一问之下,姬嫣才恍然想道,是的,其实他是可以这么做的,而且对于姬嫣来说,这法子比那些笨拙的自残的行为要好用得多了。但王修戈毕竟是太子,一个矜介自傲的人,不屑于用这般强迫威逼的伎俩。
“娘子?”璎珞见她不说话,以为娘子是想是入迷了,轻轻地唤了一声。
姬嫣摇摇头,道自己要睡了,不必伺候着,都下去歇了。两个丫头这才回头不舍地点头离去。
经过这次这件事,璎珞和翠鬟将她们娘子看得极紧,片刻不在眼前都担惊受怕。好在路途遥远,萧世子想事周到,安排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让她们得以近身伺候。
姬嫣幽幽地叹息,不再去胡思乱想,等她到河东,王修戈应该也早就回到金陵了,兄长与他算是朋友,绝不可能欺骗自己的。
这时,窗外响起了一缕如怨如慕的洞箫声,箫声缠绵哀婉,姬嫣惊奇这时节的驿馆之中还住着谁人,随后,便是琴声又起,与箫声相和,在静谧的夜里,一高一低,一起一伏,如莺燕颉颃,翩然不绝。
琴曲是萧云回所奏,非常熟悉,一入耳便能听得出,至于吹箫之人是谁,姬嫣确实不晓,但箫声美妙,比起琴音丝毫不输,不知是何方高士客居于此。
静夜之中,知音难觅,琴箫成行,已是深更。
翌日大早,姬弢整顿好人马上路,偷摸告诉姬嫣,道:“我虽是世家名流,却半点不通音律,昨夜里好像有人在我耳朵旁拉了一晚上的磨。”
姬嫣偷偷掩口而笑,随即又是一愣。
也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了不该想起的某个人,用酸溜溜的口吻说着自己也不通音律,萧云回工音善画云云……
“呦呦,”姬弢在她眼前晃了晃,姬嫣连忙回过神来,看向他,姬弢的眼波明亮了几分,“你近来怎么总是走神?别是又心头装了什么事。”
姬嫣怔忡,醒过神来后果断摇头。
姬弢哈哈大笑:“从小到大,呦呦你只有害羞心虚的时候,才会耳朵红。”
“……”
连绵多日的雨势停驻,虽然给大靖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所幸的是各州官府反应迅速,及时开闸泄洪,待雨停之后,洪灾也很快平息。艳阳高照下,泥泞的山路变得坦荡好走,行进不慢的情况下,走了半个月,姬弢所带着的这支队伍,平安地将姬嫣护送回到了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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