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芸娘瞧着,娘子朝外看了眼昏昏暗暗的天色,叹了口气。
“怎么了?娘子是不是不愿意去?”叶芸娘担心娘子这是反了悔,又瞻前顾后了。千岁宫那场马球赛说太子与萧也吃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确实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这几日,娘子提都没提萧世子一句,叶芸娘心头开始没底。
姬嫣只是觉得太快了一点。
她是答应了与萧云回相处,却没有说过一定能成,而姬家的人,萧家的人,似乎已经在预见缔结良姻的美满结局了。她真担心自己辜负了众人的期望。
她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因为和离,让父亲肩上背上了不小的压力。
这次,她怎能够还让父母失望?
“我没事。”姬嫣缓缓起身,“曲水亭便在姬府之外,我会去的。只是乏了点,您替我关了门,就歇着去吧。”
“嗳。”叶芸娘不疑有他,照姬嫣的吩咐将她寝屋的门关上,便出去了。
屋内一灯如豆,窗外风雨凄凄。
姬嫣入帐中歇下了,停着雨声,却是和离之后第一次失眠。
雨缠绵多日终于停下,云脚低垂,青山竞势。
秋阳从云层后将身移出来,露出彤红的面靥,晒干了湖面上氤氲的水雾。
曲水亭坐落在波光潋滟的湖心,有一条九曲的回廊通达,这片湖边常年都有女孩子玩耍,但现下还早,她们还没来。
而萧云回已经来了。
姬嫣远远地就看见他坐在亭中的身影,垂眸,任由叶芸娘将披风为她系上,低声地向叶芸娘道:“我一个人上岸就好了。”
叶芸娘笑道:“省得省得,老奴不打搅娘子与世子叙话。”
她的那种语气激得姬嫣面露赧然之色,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
沿回廊上曲水亭,身遭碧湖万顷,与汉白玉石相平,蔚蓝的天光倒映在如琉璃镜般的水面上,表里空明,石阶下水影中藤蔓葱翠,几乎要绊住行人的脚步。
萧云回等到她靠近,便将她接进亭中,“听说你缺一把琴,我特意请名家斫了一把……”
姬嫣定睛一看,只见亭中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古琴,应是他最近着人斫的。
“嗯,只是,现下已经有了,一个琴士不能同时佩两张琴,可惜要辜负云回哥哥好意了。”
“哦?呦呦找到了好琴?”被拒绝之后,萧云回并不怒,只是温言轻声道,“让呦呦这么满意,想来是名琴了。”
“白云浮。”
萧云回眼色微亮,“芥子的白云浮,竟然在你手中。”
姬嫣道:“云回哥哥也知道?”
萧云回笑道:“怎能不知。”
姬嫣道:“那下次,我将白云浮借你弹奏。”
萧云回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呦呦留着甚好。”
姬嫣颔首,有些羞愧:“只恐怕我如今的琴技配不上它,白白暴殄天物了。”
“指法可都捡起来了?我便来考考你。”
他眼中盈满笑意。
姬嫣正待要说“恭聆指教”,远远地听到身后叶芸娘高声尖叫:“娘子!出大事了!”
姬嫣下意识扭头,只见叶芸娘急得乱了步子,挥着手奔上来,姬嫣料定是家中生了变故,蓦然心口的弦一紧,“云回哥哥,你在这儿等我。”
事情可能不便让萧云回听见,姬嫣先与叶芸娘会和,“怎么了?”
这回廊太长,叶芸娘跑动得浑身是汗,来不及擦汗,见萧云回还在亭中,抖着嗓子道:“家主……好像是中毒了。”
姬嫣的心霎时揪紧,脑中一片空白:“什么?”
叶芸娘咬住嘴唇肉:“是真的,刚才门房出来说的,家主喝了一点汤,汤下肚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人便倒了下去,面相发紫,都说是中毒导致,现在金陵城的名医去请了,宫里的太医也去请了……”
姬嫣往叶芸娘身后一看,门房在岸边来回踱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从没想过,父亲也会有倒下的一天,这一切太出乎姬嫣的预料,完全偏离了她设想的局面,她立刻动身要回姬家。
等上了岸,门房告知姬嫣:“娘子,家主中了毒,现在名医围在姬家给家主看诊,还不知是个什么毒,夫人急传你回家……”
“我知道了,留个信给世子。”
“是。”
赶回家中路途上,姬嫣的眼前都在阵阵发黑,脚步虚浮,几度踉跄着跌倒。
虽然父亲辜负母亲良多,但从小到大他始终是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宠着。父亲在朝中为相,位极人臣,亦是姬氏的主心骨,究竟是何人竟能靠近他,还能在汤水当中下毒?谁要谋害他?
姬嫣思绪凌乱,在见到父亲之前根本不能思考。
此刻,姬昶的寝房之外已经站满了人,林夫人亦在屋外等候,见到姬嫣来,泛红的眼眶蓦地便掉下了一团泪花,她紧紧拉住姬嫣的手,嗓音哽咽地道:“呦呦,我是恨他,可是他要是真倒了,这偌大姬家,我可怎么办……”
姬嫣也红了眼,问母亲:“医者呢?”
“还在看脉,施针救治,”林夫人绢帕抹泪,“还不知道能不能……”
林夫人处理姬家大小事宜二十年,从未乱过阵脚。
现在,所有人都可以乱,唯独姬嫣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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