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日水路,上岸后又改换马车。
沿途只见青山绿水,小桥人家, 还有午时袅袅升起的炊烟。
车行第四日时,经过了一片梅林。这时节梅花未谢,举目看去, 朵朵朱红掩映,实在是美不胜收。
小姑娘趴在马车窗边, 望着车外头的景致, 不止一次地想:隋意南下那年, 看到的, 也应当是与她同样的东西罢?
第十一日, 马车即将经过凉州饮泉寺。
“老太太,饮泉寺在凉州这么南的地方, 您当初怎么会在这里求的愿呀?”
老太太闻这一问,目泛怀念道:“你年纪小, 又出生在这太平盛世,尚不知道几十年前的风风雨雨呢。”
“那时大赵立国并不算太久, 有许多前朝旧臣还在暗地里谋划着要复国, 凉州这片地方,当年就是他们的一个窝点。”
“意哥儿他祖父那一年临危请命, 带了大军驻扎凉州,预备根除逆党, 我放心不下,怀着身孕便也同他一起来了。”
“只是你也知道战场凶险,稍有一个不慎,便可能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意哥儿他祖父就在一次突袭中不见了踪影。那可是大将军大元帅, 没了他可怎么得了?”
“恰逢逆党得知消息来攻城,我当时挺着七个月的肚子,便斗胆暂领了三军。所幸在他祖父回来前,算是把城给死守下来了。”
“他祖父被寻回来后,我心有余悸,这才连夜去了离营地最近的一座寺庙,求福求愿。”
陆宜祯只觉像是听了一场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心中既惊奇又敬佩。
“老太太,您可真厉害,还能领军打仗!”
“都是情势所迫的无奈之举罢了。”老太太微微一笑,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悲沉了几分。
“只是意哥儿他爹生在那样一个时候,我着实觉得有点对不住他。现在回过头来一想,他养成那胆小懦弱的性子,与我这个母亲是有很大关系的。”
“军队里纪律严明,父亲时常不着家,母亲又是一副严肃的面孔,也难怪他自小便畏畏缩缩、束手束脚,想要什么,从不敢挑明了讲,也从不敢忤逆我的意思。”
“可他爹这般的性子,放在婚事上,真正是要出大错的。也怪我,当年没有问清楚他的想法,便为他定下了与琅琊王家的婚事,直到他成婚一年后,经由我那可怜的媳妇点破,才知道原来他心里早已有人了。”
“但为时已晚。想来也可笑,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第一次忤逆我,竟是为了纳一个妾室进门。”
“老太太……”
“好了好了,都是过往,我不提了。”隋家老太太执起陆宜祯的手,轻轻抚拍道,“如今能有你陪我一个老婆子南下看望意哥儿,我心里真真是感激不尽。”
……
第十五日,隋家车队抵达了奉山所在的虞安城地界。
这座南方小城实在比不得京城和扬州的繁华,但是掀帘一瞧,满街皆是淳朴的叫卖、问候声音,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陆宜祯缩回车内,颇有些坐立难安。
老话说得好,近乡情怯。她这个算什么?算是,近“意”情怯?
虞安城的人口并不少,马车在早市中前行得步履维艰,车中的小姑娘都已从初入城的欣喜不安,转而变得有些无聊困闷了。
也就在这时,整个车厢忽然一震,像是有什么重物撞上了车板。
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道哭天抢地的男声:“救命救命!车里大富大贵的菩萨祖宗,求你们稍稍睁开眼,救救我这一条烂命罢!”
这男声相当凄厉,普天之下竟能有男子嚎啕成这般模样,简直闻所未闻。
不说是陆宜祯,就连闭眼小寐的隋家老太太,这时也被唬醒了,捂着心口稍有些不能缓神。
“老太太,您莫急,我去瞧瞧。”
陆宜祯安抚了一句,随即躬身向前,挑开了车帘。
车厢边上,那似乎是先前撞车的男子已被隋家护卫们架了起来,他怀里紧紧箍着一个包袱,衣衫褴褛,束发凌乱不堪,甚至连脸庞都是鼻青脸肿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而在他身后的街边,还有一群持刀带棍的壮汉朝这处虎视眈眈着,只不过因为隋家朴素清贵的马车和训练有素的护卫,一时只敢张望,不敢上前。
陆家小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遑论遇上这种大阵仗?
一时有些惊怔,但她很快稳了稳神,由女使宝蔻搀着走下马车,来到那鼻青脸肿、呜呼不断的公子跟前,问道:
“你是遇上什么走投无路的事情了吗?”
哀求的男子声音一顿,一见来人竟是个仙子似的小姑娘,也愣了愣。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望了片刻。
陆宜祯在短短的时间里,心中也有了计较,以为他是顾忌身后那一群面容带煞的壮汉,于是放柔语气,宽解道:
“你不用怕,把实情一一对我说出来,如果有冤屈,我便护着你去报官。”
“我,我……”
男子讷讷几声,下意识用手理了理头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又瞬间黑了脸,心道这是什么妖精转世?
他恢复成了死皮赖脸、凄惨无比的模样,哭天抢地道:
“菩萨明鉴哪!我,我因家中父亲病重,实在没钱治病,迫不得已,才拿了十枚铜板进了赌坊。也是上天眷顾,我连赢了好几场,眼见父亲的药钱不愁了,便打算抽身而退,可谁知,谁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