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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点迟疑与惊惧,尽皆被傅长凛收入眼底。
    这封文折上所奏之事,正是数月前季原密谋通敌一案中的一点细节。
    贺云存的批复只谨慎地叮嘱他隐秘行事,不可提及自己分毫,又说事成之后共坐江山云云。
    通篇只字未提及己身,倘若不认得字迹,便决计猜不出这写下朱批的究竟是何人。
    贺允失神般怔住,一时已信了三分。
    傅长凛适时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展平了黑袍袖口的细褶,音色沉沉道“还有一样。”
    楚锡便艰难地咳喘两声,取出了第三件信物。
    小郡主在围猎场中遗失的玉冠,连带还有那封情真意切的信笺。
    冬猎归来之后,楚流萤便将手上所有线索规整到了一起。
    玉冠虽遗落在围猎场中,那封写着“盼与卿卿猎场再会”的信笺却还在她手中。
    傅长凛遣傅家一众影卫,循着那晚的路线,找回了那枚玉冠。
    信笺上明白了当地写着,希望小郡主戴此玉冠,在围猎场中一展风采,末尾还落着公主府的私章。
    楚锡撬开玉冠的暗格,呈于贺允鼻尖:“贺大人不妨闻一闻,这里头藏着的,是甚么香料。”
    这王朝里哪个少年人不盼着冬猎场里大展身手,贺允少时亦是猎场常客,自然认得出。
    这样浓度的诱兽香,足以借刀杀人。
    倘若前两样证物,一真一假,仍教他存着三分狐疑,那么这第三样,便已是坐实了罪名。
    铁证如山。
    傅长凛在一旁默然许久,见他已信了九分,才望着堂外纷扬的风雪,意味不明道:“贺大人,本相今日私相约您来此,是顾忌于御史台一脉的存亡。”
    他下意识去探指间那枚扳指,待落空时才恍然意识到,那扳指早被他取下了。
    贺允惊得指节一松,手中的茶盏骤然坠落,却在将要落地时被人长靴一踢,稳稳接在手心。
    一抬眼,是傅长凛深漩到透出几分魔障的目光:“小心些。”
    他极尽温柔地望一眼灵位上映霜二字,意味不明道:“她睡觉浅,莫要惊扰了她。”
    活像是疯子一样。
    贺允立时头皮发麻,那点残存的怜悯立时变作满心的不忍。
    偏偏这个疯子条理分明,且逻辑缜密道:“贺大人乃是朝中元老,晚辈只问您一句,叛国一案,究竟有没有您的手笔?”
    贺允登时出离十分的愠怒来。
    他一生清廉无私,除却那桩私事,几时有过不臣之举。
    这位老臣当即站起身,自怀中取出贺家传世的信物,不轻不重地扣在案上,坦荡道:“老夫一生清贫,从未谋求过半点私利,更遑论通敌叛国。”
    这一点,傅长凛自然心知肚明。
    “晚辈自然明白。贺云存一案已由晚辈全权决断,只要不闹到朝堂之上,晚辈便可保御史台不受牵连。”
    贺允一时语塞。
    又听得他喜怒莫辨地慨叹道:“公主府抄家之后,或有更加惊人的秘密。”
    贺允神色黯淡地离开时,入夜已然极深,连天的暴雪之下难以窥见方寸的月光。
    月亮逝去的第三夜,他以手中滔天的权柄,搅翻了整个朝堂里存续已久的秩序。
    此后是无尽的弹劾与纷争。
    毕竟皇权式微,扳倒了御史台,朝中从此便是傅氏父子一家独大。
    父亲厉声质问他的初衷,朝野纷纷猜测他是否有夺位的野心,皇宫禁军开始暗自窥视他的动向。
    此举间接威胁皇权,倘若皇帝起了杀心,他不肯反,便唯有一死。
    无所谓的。
    傅长凛跪倒在小郡主灵柩前,不甚在意地想。
    为了心底长明的月亮,虽死不悔。
    他无数次追问过楚锡,关于她的下落,甚至几次就要用刑,却只得到楚锡含泪的恳求:“傅相,别问了……”
    傅长凛开始不要命一样求证她还活着。
    譬如他翻遍整座残垣,都未能找得到她身边那名侍女的尸体。
    譬如猫一样聪明机警,按理说早该逃出火海,他却没能在王府周边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譬如……
    譬如他大可将灵柩中的遗体挖出,用尽一万种方法求证那不是她。
    有甚么意义呢。
    一个王朝的极位从来是万骨铺就,哪个深陷其中的人会不懂得自留退路。
    暗道,密室,天降奇兵,总归能有一个逃出生天的办法。
    傅长凛是个足够天资惊绝的弄权者,剧痛之后回过神来,自然明白小郡主大可能仍旧好端端地活着。
    只是她不肯告诉自己罢了。
    傅长凛撤去了监视楚锡的全部人手,自虐一样逼着自己不再求证。
    小郡主要他疼,他便合该疼着。
    傅长凛以最狠戾最决绝的手段将贺云存下狱,甚至不顾后果,一力揪出更深处的脉络。
    倘若他的月亮活着,那便肃清了这王朝,从此自可安稳余生。
    倘若她果真已……
    倘若她果真已与世长辞,待他杀尽朝中叛党余孽,便可追随至泉下。
    傅长凛借着昏沉的夜色,在她灵柩的冰冷的棱角烙下静谧的一吻。
    他小心守着她灵前的长明灯,用身躯挡开滔天的飞雪,虔诚问道:“糯糯回来时,能来看我一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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