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回绝似乎令她始料未及,季月荷来不及开口,又听得冷心冷情的傅丞相接着开口:“吟诗抚琴这样的风雅事,臣确是疏于此道,辜负季小姐美意了。”
皇后掩面一笑,同皇帝道:“本宫倒是记得,萤儿幼时是曾学过瑶琴的。”
皇帝一挑眉,果然来了兴致:“朕倒只见过小丫头舞刀弄枪的模样。”
季月荷被当众落了面子,灰溜溜收了琴坐回父亲身边。
小郡主醉意渐淡,推拒道:“不过略通皮毛,不值献丑。”
季原倒是不服气道:“映霜郡主自谦了,何不上台一试,也算与我儿切磋切磋。”
楚流萤撂下了手中剥了一半的水晶葡萄,抬眸轻巧一笑:“季大人这是要替贵千金向本郡主下战书?”
季原道:“臣惶恐……”
“你哪里惶恐,你分明敢得很。”
楚流萤吩咐侍女打来温水浣了手,又拿绣帕细致地擦干,张扬恣肆道:“琴来。”
她端坐琴前,繁复错落的纱裙堆叠如雪,乌压压的墨发长而散乱地垂到地上,慵懒雅致。
她随意拨弄两下,一双玉手蹁跹似蝶跳跃弦间。
时而低沉时而昂扬的弦声在万籁俱寂的天地间肆意流淌。
指法轻转,大序已隐约透露出兵戈隐隐的沙场之气。
竟是一曲广陵散。
手指翻飞飙正声至处,慷慨激越的弦声犹如短兵相接,又似家国倾覆时忠魂泣血的悲鸣。
困守国门,虽死不退。
乱声愤慨,她一指收划前乐的种种纠葛,宁死不屈傲骨嶙峋,仿佛自高城之上一跃而下,魂归故土。
后续不作留恋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百官皆沉浸于这视死如归的慷慨气魄里,敛声屏气不作言语。
不知是谁带头拍了巴掌,这点清脆的声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宴席。
全场哗然,掌声惊天动地,良久不绝。
季原已然面色煞白。
第4章 玉佩 遗失了,便不找了么
海天宴上觥筹交错,楚流萤心满意足地喝完了御酿的果酒,便随意找了个由头离席透气去了。
傅长凛远远观望一眼,见她迈着醉步晃晃悠悠起身往外走,下意识地打算跟上。
身侧有同僚端着酒樽迎上来,傅丞相一时走不开,只得遣了陆十远远跟着她。
宫中御花园繁盛葱郁,已是八月中秋竟仍有不知名的花开得繁茂。
凉风一吹,酒意散去不少。
她斜倚在秋千上,阖眼时有习习的凉风扫在面颊,一双含露目似泣非泣,雾气氤氲了浓密的睫毛。
楚流萤扑闪着水雾蒙蒙的清瞳,余光似乎瞥见假山石背后一抹亮色锦衣一闪而过,行迹古怪。
她忽然没来由地联想到定远侯通敌一案,暗下自嘲多心,却还是按捺不住地跟了上去。
假山石背后,是正傻子一样埋头不知钻研甚么的小皇子楚端懿。
楚流萤跟着他蹲下,伸手将人家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蓬乱。
“钻研甚么呢。”
楚端懿闻言冲她甜甜一笑,举起手中玉佩道:“小萤姐姐,瞧,这玉佩似乎像极了你那枚。”
莹润的和田玉上沾了尘泥,却也难掩含辉韫意的风光,云河滚滚,飞仙惊鸿。
赫然是她送给傅长凛的那枚。
楚流萤伸手取过楚端懿手中玉佩,玉石上飞仙飘摇的衣袂碎痕斑斑,滚滚的云河裂痕遍布,大约是补不好的。
她忽觉那果酒后劲儿极大,脑仁昏昏沉沉地胀痛着,心间仿佛抽丝剥茧一样疼。
楚流萤轻笑一声,散漫地斜靠着嶙峋的怪石,意味不明地叹道:“这正是我丢的那枚啊。”
楚端懿教她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扶着她肩膀轻声问:“小萤姐姐,你怎么了?”
楚流萤紧蹙着烟眉揉了揉额角,那绣帕将玉佩仔细收好,声音轻得像是细风低迷:“这酒太烈了。”
楚端懿只当她又饮多了酒,正打算轻车熟路地将人安置到她常住的轻罗殿,楚流萤却忽然挣开了他的手。
她生得明艳逼人,从来都是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
此刻朱唇樱红,眸间薄雾更添三分媚意。
楚流萤空洞又决绝地掉着眼泪,音色暗哑地呢喃道:“我要去问他,我得亲自问他。”
楚端懿年纪尚幼,一时间竟也按不住这发起酒疯的小祖宗。
陆十在暗处窥伺许久,还是吹响了那只骨哨。
音色与鸟鸣相仿。
楚流萤此刻酒劲上来,头脑昏沉,楚楚可怜地抹着泪花子。
傅长凛一贯清冷寡言,待她如是,待旁人亦如是。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她的心意这样弃如敝履。
她一向是娇惯的,出身显赫,父母恩爱。
细数过往十四年,只在他身边吃过许多苦,受过许多委屈。
傅长凛是她放在心尖尖上,倾注满腔爱意的人。
楚流萤晓得他浑然一副薄情冷漠的姿态,却也更懂得他心怀家国,是个谋略无双的上位者。
是以他的冷硬,她甘之如饴。
可这枚滚落了污泥的玉佩,实实在在伤了她的心。
楚流萤含泪拂去玉佩上斑驳的尘霜,仿佛从尘埃里捡回了自己被他遗弃的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