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言探究地看着女儿:“前些日子我去桐香苑见你祖母,说起外头传你的那些个谣言,似是慢慢地平息下去了。你祖母哈哈地笑,说你这孩子,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亏。想必那些忽然冒出来的,京城那些嘴最碎的人们的阴私事,都是你翻出来的罢?”
说起这个,沈濯的嘴角弯了起来:“我一听见这件事,就先告诉了孟夫人。姿姿,哦,就是茹惠郡主告诉过我,她老人家在宫里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听别人家的闲事儿。
“果然,我让人列了传话最多的那些人的名单来,孟夫人就照着名单把他们各家里的旧闻轶事都告诉了我。”
顿一顿,沈濯的目光却转了开去,停留在屋外院角,那一丛丛正在盛放的紫薇花。
想起从小就极会赏鉴插花的沈承,沈濯眼神黯淡:“我的确不太高兴临波公主这样算计我,但是,我能理解。
“红云寺偶遇三皇子那次,乃是先吉妃娘娘入宫的那一天,先吉妃娘娘入宫前最后落脚的地方。那个地方,对三皇子姐弟,意义重大。甚至,我猜着,临波大约会有一点幻想,认为我在那天跟三皇子发生交集,是先吉妃娘娘冥冥中的指引牵线。
“后来她也并没有立即就求了皇上下旨,而是送了她生母最贴心亲近的人,亲自来咱们家,从头到脚的教导我,帮我。
“虽然是在传递消息,但是摸着良心说,我得承认,孟夫人教了我很多东西。且,从未往宫中送过我一个字的坏话。否则,皇帝陛下又怎么会对面告诉您说:我很好?
“我不愿意嫁给三皇子,所以从我到爹爹您,我们都做得很明显、很直接。临波公主和三皇子恼羞成怒了吗?也并没有。临波只是在固执地认为,三皇子应该娶我。
“诚然,这个婚姻对陛下和三皇子来说,更重要的是爹爹您。但是对临波来说,她大约一直只是在看我。”
沈濯转过脸来看向沈信言,美丽的杏眼中渐渐浮上一层雾气:
“我说我能理解,是因为,把这双眼睛能看见的最好的,都给自己的胞弟,那是一个姐姐的本能。
“甚至,也许临波就是看到了我为承儿做的这些事情,所以,才更加认定了我。
“因为,如果有朝一日她的弟弟遭遇了类似的事情——她也会,像我一样,不论眼前的桌案上摆着的是什么,都会一把掀翻在地。
“我同她一样,都是当姐姐的,都只有一个亲弟弟。
“我明白她愿意为弟弟做一切的心情。
“我不怪她。
“真的不怪。”
承儿啊……
沈信言的泪水滚落在衣襟上,不过几息,灰白的长袍上便多了几个暗深的斑点。
“微微,你不能背着这件事过一辈子……”
沈濯摇了摇头,目光又重新转向窗外,她想看天空。但是,遮住窗外那一角天空的,有一树桐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她的音量,近乎喃喃:“不会一辈子的……只是这件事,还没完,而已……”
父女两个在的房间,渐渐地沉寂了下去。
悲伤的情绪,酝酿,发酵。
葛覃、栗烈跟着郑砚重新回到院中。
郑砚从窗户处一眼看去,便知道自家大爷和小姐又想起了沈承,不由得叹着气发起了愁,低声嘀咕:“这可怎么办?没人劝得住啊……”
听见他的话,葛覃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眼珠儿一转,忙拽了郑砚,趴在他耳边轻声道:“隗先生跟着我们一同回来的……”
郑砚眼睛一亮:“太好了!你快去请!”
葛覃一溜烟儿跑了。不过半刻工夫,又黑又瘦的隗粲予,两只瘦成了鸡爪子一般的手里攥着一只肥得冒油的烧鸡,跌跌撞撞地被葛覃拽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还没吃饱呢!”隗粲予虽然不耐烦,却仍然记着压着嗓子,直眉瞪眼地问郑砚。
郑砚连忙低声对他说明情况:“大爷听说了二公主恐怕要去和亲,所以先跟小姐说一声,应该是请小姐转告孟夫人一声。可不知怎么回事,说起了承哥儿……”
隗粲予脸色大变,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烧鸡,不等郑砚说完,大踏步直奔书房,肩膀一顶门扇便闯了进去,也不管沈家父女们正在说什么,高声喝问:“二公主要去和亲是怎么回事?宗室女死绝了?宫里连宫女都没有了?皇帝疯了吗!?”
沈信言父女吓了一跳,猛回头看见是他,沈濯瞠目,沈信言展眉,却是异口同声:“隗先生回来了?”
隗粲予极度不耐烦:“回了回了!快告诉我和亲是怎么回事?”
沈信言犹豫了片刻。
此事如今还是机密,自己告诉女儿,女儿自然会替自己保密;但是告诉隗粲予,那可就是板上钉钉的“私泄禁中事”了……
沈濯眼泛异彩:“正好!这件事用得着先生!”竹筒倒豆子将沈信言的话都说了,立即便催促道:
“和的哪门子的狗屁亲?早就被我们打服了的附属国,凭什么要断送咱们自己女孩子的幸福?先生赶紧想个主意,顶好一个女孩子都不送去新罗!”
隗粲予将信息在脑子里一转,眼白一翻,哼了一声,大咧咧地冲着沈信言阴阳怪气:“我说侍郎大人,你们礼部跟鸿胪寺都是吃干饭的么?
“和亲和亲,只要是一娶一嫁就叫和亲!跟他们说:咱没有适龄的公主,却有适龄的皇子。让他们把他们家那些温柔贤淑的公主们送几个过来,成年皇子们分分,一人两个侧妃都能娶!
“至于二公主,那是咱太后娘娘的掌上宝心尖肉,陛下再怎么用心国事也得顾着孝道。不然太后想孙女儿想出个好歹来,新罗国上上下下的,都赔上,够么!?”
对呀!
和亲嘛!
结亲家而已!
嫁女儿和娶儿媳,不都是结亲家么?!
干嘛非要送公主过去,给皇子娶个公主回来不就是了!?
沈濯的笑容更加阴险:“若是新罗嫌弃咱们二皇子跛足,不是还有三皇子?那可是临波公主的胞弟,那也是英俊潇洒的,哪个公主嫁过来也不吃亏啊!”
临波不用远嫁,秦煐不必娶自己!
哇哈哈哈哈哈!
皆大欢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