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真挚,像是发自肺腑。贺元夕听了,低垂的眼睫颤了颤,道:“我还会别的。”
“是什么?”
“……我下次带来吹给你听。”贺元夕没有直接回答。
萧宝菱笑道:“啊?你怎么知道我下次还会再来?”
她目光下移,落在少年捏着碧青竹叶的手指上,发现他洁白的手指关节处有一些红肿,明显是冻伤。再看一眼篝火底下的炭,已经烧得通红了。
萧宝菱起身,走上阶梯,进入竹屋内,把竹几上的手炉拿了出来,打开,放入新的红炭,合上,递给贺元夕,道:“这个给你。”
她看了看天色,感觉快要天黑了,对少年道:“我得回去了……这个竹屋是没有主人的,你可以进去住。”
天黑后的荒草丛和地道,她想想还是有点害怕。回程方向在坐着的贺元夕的身后,虽然知道他应当不至于跟踪,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交代他道:“你不许回头哦,否则我就再也不来了。”面上带了点笑。
贺元夕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绿衣的清丽少女对他笑着说了一句又一句话,然后从他身侧经过,向后离开了。
而他听话地,没有回头。
面前篝火的火焰渐渐低了下去,手中铜炉却源源不绝地传递给他温暖。他看着地上的野山药皮,可惜没留一个给寻春带回去尝尝。
不过,今天这样暴雨突至,寻春居然没有担心地来找他么?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贺元夕没去理会竹屋,拿起地上的竹剑,快步朝他的小土屋方向走去。
第19章
贺元夕推开木门,一眼就看见寻春头朝下趴在地上。
“寻春!”他丢下竹剑,立即上前把寻春给扶了起来,发现对方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提起的心才放下来,关切道:“你怎么了?”
寻春悠悠转醒,看清面前人,努力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道:“殿下我没事……只是膝盖疼,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我太没用了……”
“膝盖又疼了?我看看。”贺元夕拧起眉心,扶着寻春靠在木几上坐了起来,掀起他的裤腿。
只见少年白净的膝盖上,青红交错伤痕累累,触目惊心。贺元夕的手只是轻轻一碰,他便剧烈颤抖闷叫出声。
那是去年他去挖笋时,被发现,萧宝菱命人痛打过后,让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后的结果。不是跪在厚实的白雪上,而是专挑了雪化之处有尖锐碎石的地方。
寒冬腊月,十一二岁的少年,露天的竹林边,只着单薄的粗布衣衫,跪了整整一夜。侥幸捡回一条命,这皮肉外伤,和骨关节里面的损伤,却是彻底留下了。
这总是任意轻贱别人的长公主,总有一天,要让她也尝尝被人轻贱的滋味……
贺元夕清澈透亮的浅金色眸子中闪过一抹恨意,漆黑的长睫半垂将之掩盖,紧握了一下拳头复又松开,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去给你拿药油。”
“殿下,我自己来!”见贺元夕在手心倒了药油就要在他膝盖上覆下来,寻春慌忙阻止。
“我现在还算个什么殿下。”贺元夕声音苦涩,还是将手中药油全抹到了少年膝盖上,动作极为轻柔,“疼吗?”
“疼!”寻春撒谎道,“所以让我自己来。”他小心地开始按揉自己的膝盖,听见了骨头的响声,剧痛仿佛从膝盖直达心尖,疼得他将下唇几乎咬破,但能强忍住不出声。
虽然这两年多来,殿下越来越不把他当下人看,但他还是不太习惯。就算殿下如今穿着跟他一样粗旧的衣衫,他也始终记得初见时殿下玄衣朱绣、锦带玉冠的清傲模样。
殿下永远是他心中最高贵的人。
贺元夕蹲在寻春身侧,目光却没有焦距,直到一只黑白黄三种花色的小猫迈着小短腿,跑进了他的视野中。
“喵嗷~”小猫亲昵地用毛茸茸的小脸蹭他垂在身前的手。贺元夕冰冷的脸色这才缓和,抬手抚摸小猫的脑袋,似是自语般地道:“猫回来了。”
寻春揉了片刻膝盖,将裤腿重新拉下去,见这一幕,笑道:“是三公主让人送回来的,总算是养好了。”
“嗯。”贺元夕微微地牵了牵嘴角。
在南周时,因为母妃早逝,皇帝对他寄予厚望,文武功课从来都是满满当当,他不曾有过与同龄孩童一起玩乐的时光。
一张小脸还白-嫩稚气的时候,就很少见到笑容,比大人们还要沉稳严肃。更别提来了北齐。当下这种程度的嘴角牵动,已经是他称得上在笑且笑容弧度最大的时候了。
在南周,老少臣仆都敬畏他,在北齐,宫人就算言行欺辱眼神也有些怵他。
就像陷在泥坑里的猞猁幼崽,你可以用棍棒打它,用石块砸它,它一时间爬不出来攻击你,但它那浅黄透亮的眼睛和收缩的黑色瞳孔盯着你,你还是会感觉浑身发毛。
而你如果没有打死它,那么,它会长大的。
贺元夕也会长大的。他的父皇,南周的皇帝,举国上下搜罗钱财、从皇族到平民都过得无比艰苦,只为了年年进贡给北齐,让暴君与贵妃大兴土木、纵情享乐……让两国边境不起战火,让他这样苟且卑贱地活着。
小猫一直舔贺元夕的手心,喵喵叫个不停,声音细软好听,让这简陋的土屋有了些类似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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