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声簌簌。梁氏立于廊下,漫天的飞雪中,仙鹤扇动着羽翅,将这庭院衬得如梦似幻起来。
“娘娘。”
女官抖开捧着的大氅,披在了梁氏的身上。梁氏回过头,看着一脸关切的女官,道:
“辛苦你了。”
“西北传来了消息,”
女官垂首,眼内有些不安,
“说是陛下突然病了……娘娘,是不是咱们下手太重,才把陛下激得……”
“呵……”
梁氏瞥了女官一眼,又向庭院内看去。另一只仙鹤飞来,与方才那只交颈亲昵,
“那又如何?若是本宫听了这个消息,只会立时遂阿姊去了……”
“娘娘慎言。”
方才的这句,已是大不敬了,何况梁氏身为锦帝的妃妾,心内不说没有陛下,反而只念着陛下的另一位妃妾,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连家族性命都不要了的。
“奴婢担心陛下日后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那也是暗卫首领寻上本宫的,本宫身在山中,帮忙而已。况宵家人子本就与阿姊相像,认错了也是寻常,陛下还能治本宫的罪不成?”
这便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要耍弄陛下的主意了。
“奴婢也知道娘娘的不易,只是如今苏钰与越氏已向蒙族下了战书,箭在弦上,陛下猝然病倒,怕会生变……”
“不必担心。陛下年少登基,心性坚忍,一时急痛攻心罢了……再说,若他渡不过去,以后本宫又如何指望他护着阿姊与小榆儿呢?”
“可是……”
梁氏抬起手,女官噤了声。
“没有可是。陛下已为天子,这天下已然予给予求,太轻易得到的,便不会太珍惜……阿姊又是良善之人,一味憨直地疼他,不懂得欲擒故纵,故而总是吃亏……”
阿桃那颗永远温暖的、柔软的心,实在是这世间不可再得的珍宝。Rομωêňωμ.χγz(rouwenwu.xyz)
“吱——”
积在窗棂上的冰雪落了下来,窗扇被颤悠悠地推开。梁氏转过身去,明艳的雪光下,映着阿桃久病初愈的脸庞。
阿桃醒过来时,梁氏正与贴身女官在廊下说话,她睁开眼,室内一片静谧,只有一双杏圆的、好奇的小眼睛探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句:
“梁(娘)……”
随即那奶乎乎的小脸蛋便贴了上来,阿桃一时反应不及,只觉“吧唧”一口,小儿郎抬起头,殷殷切切地望着她。
“……”
阿桃有些怔怔的。她不知此处是仙境还是人间。她明明已经死了,而在被彻骨的寒冷淹没前,她看向了——
她的女儿!
阿桃撑起了身子——她昏睡得太久,身上俱是麻意。她挣扎着想要爬下床,却整个地摔了下去。
这一声响动惊着了候在外间的女官们。便有人将阿桃扶起,又有人出门、去寻等待了多日的主子了。
“阿姊,这是小榆儿呢。”
梁氏坐在阿桃的对面,她怀抱着小榆儿。小榆儿似乎从未受过刚才那样的冷待,很是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发出了不满的“呼、呼”声。
阿桃见状,心内一阵酸楚——因着陛下,她一共只见了小榆儿两面。自己身为母亲,竟认不出自己的孩儿,真叫她羞愧。
“榆儿,可不许这样,这是你的娘亲……”
这一声“娘亲”,很是体贴了阿桃失去女儿的心思。
梁氏也曾派人寻过那小女儿。只越氏是指派自己的心腹去处置的,据说扔到了暗渠中。如今天寒地冻,想来就算躲过了溺毙,冻也冻死了。
阿桃听闻了经过,只默默地流泪,已经无力痛哭了。是她做母亲的没用,才叫她可怜的女儿连奶水都没吃饱,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已经派人请附近寺庙里的住持为她超度了,住持说,那孩子走得安稳,也无甚怨恨,只是没有缘分……”
梁氏轻柔地说道。
她做事向来周全。而对于阿桃而言,这也算是唯一的慰藉了。
“陛下吗?”
小榆儿满足地窝在了阿桃的怀里,他听到了“陛下”二字,立时抬起头,巴巴地寻着父皇的身影。
阿桃对锦帝的关心,不过是多年养成的习惯罢了。梁氏如此安慰着自己,却忍不住生出一股醋意来。
毕竟就算不喜欢,也要看在是小榆儿生父的面上关心一下。
梁氏面上却未显出丝毫不悦,道:
“陛下如今坐镇军中,陷于蒙族实乃逆臣越氏等人的讹传,阿姊不必多虑了。”
与梁氏对阿桃的信誓旦旦不同,西北那座大宅的主院内,随军的御医们跪在卧房的屏风后,面色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自从知晓元夫人的死讯后,陛下便一直高热昏迷。
“大人,梁将军遣人来了……”
听到下属的禀报,暗卫首领的面色更加阴沉。他不敢延误军机,便命他领那报信的斥候进来,又心焦地向里间看了看。
绸幔深处,陛下还在昏睡。
御医们虽皆道陛下是因急痛攻心才病倒的,也也都算不出醒来的时候。暗卫首领深恨自己的轻率,在这个节骨眼禀报了元夫人的事。
锦帝站在角楼上,他眸色黯然,看着下方的送亲队伍。尽管他是这样地厌恶左谦,可是为了叫阿姊不被左府的人看轻,他还是为她准备了十里红妆。
他还赐了半副公主的仪仗。
一袭嫁衣的阿姊被人簇拥着走到了宫门处。因着女官的身份,她不能在宫中乘轿。
朱色的宫墙,即将把他们分在一个世界的两端。
春风和暖,吹起阿姊戴着的金珠面帘,阿姊转过身,望向了宫内。
阿姊的面上满是失落。
他静静地看着,阿姊忽地跪了下来,朝着乾宫所在的方向行了大礼。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了。越相还在前朝压制着他,他又要跟边军的将领们缠斗了。
左谦上前,扶起了阿姊。朝阳落在他们的身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金色的轮廓。
他们好像一对璧人。
锦帝收回了视线。就停在此处罢,锦帝想,其实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阿姊是欢喜的,至少阿姊是鲜活的。
左谦牵着阿姊,将她扶进了花轿。锦帝转过身,就让一切都停在此处罢。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惊恐的尖叫。
他猛地回头。
角楼下方,那披着凤袍的越氏,蓬头垢面,疯疯癫癫地来到了正在上花轿的阿姊的背后,她狞笑着抽出了左谦腰间的佩剑,然后一剑——
刺穿了阿姊的心脏。
“不——”
锦帝坐了起来。
御医们俱围了过来,侍女上前,为他擦拭起额上的汗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