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沉重的咳嗽断断续续的在殿内响起。
只是每一声咳嗽,都牵扯着人心。
林蓁稍稍抬了眼眸,不过一瞬,林蓁便伏下了头。
周衍醒了!
“儿臣叩见父皇。”
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
“咳,咳你来了。”
除了那似乎按耐不住的咳嗽,每一个字都是如此稀疏寻常,并没有什么特别。
然而他们并未如此面对面过。
“父皇身体欠安,儿臣竟然没早日来侍奉,是为不孝。”
林蓁道。
“咳,咳”
回应她的便是周衍绵延的咳嗽,这位英明的帝王竟然被这咳嗽折磨的喘不上气来。
允海见状早就侍奉了茶上去,伺候着周衍喝了几口,只是此番下来,周衍的脸倒是红了一片。
又像是累了,半阖着眼道,“走近些罢。”
“是。”
林蓁顿时从地上起了身,任凭膝盖的麻意四处乱窜,步步走了向前,半伏着头安静屈于软榻一旁。
“如今你也看见了京城中的乱状咳,咳可知,为何?”
周衍眸光游离,似没有看她,又是在看她。
林蓁心一紧,平缓了呼吸,低声道,“儿臣不知,也不懂。古人云,牝鸡司晨,其祸尤著。”
“不知,不懂?”周衍微微睁开了双眸,那里面顿时浑浊一片,好不容易沉淀下来,才道,“你从前为何又胆大包天?”
林蓁一听,显然惊吓不清,只得叩首请罪,“儿臣知错。”
“朕让你说你就说,自然不会责怪你。”周衍许是有些累,语气已经放缓了不少,此时林蓁却闻到了他身上浓厚的药味,苦涩难言,连殿内的龙涎香也遮掩不住了。
林蓁屏住了气,才道,“晋州的灾民选择来京城,想必也是为了让父皇给他们做主吧?”
“他们怎么知道朕不做主?嗯?”
周衍似漫不经心,他的舌头很苦,苦到他看人都不甚看的清了,殿中的影像总是浑浊不堪,他知道,他已经无力回天了。
然而,他此刻却不能倒。
纵使五脏六腑的精气都被掏空了,他还强自留着口气,不知为何,他清醒时居然要见一见这位他不甚喜欢的儿媳。
“父皇英明,然而前段时日京城的变故,加上天子脚下,自然是百姓们寻求庇护的地方,所以灾民们的期盼促使他们走到此处,也并不是为了父皇难堪。”
斟酌了一番,林蓁便道,这也是她的想法,她来皇宫以前并未想过竟然是与周衍谈论国事,这是多么不合时宜,或是多么不可思议。
放着大周的朝臣不提,还有几位皇子,又几时轮到她小小一位妇人。
“你还不算太诚实。”
周衍下了决断。
林蓁也只得伏低头,这次周衍对她温和了许多,她并未感受到从前的权势压迫。
“找你来,也是有事要嘱咐你。”
周衍又道,此时浑浊的眸子迸发出一抹精光,“你日后不许妄议朝政,更不许干涉朝政,这是朕的旨意,朕也要你对天发誓。”
林蓁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惊的不轻。
她不知道她怎么能干涉朝政,她是文王妃,就连文王的政务也轮不上她出言,只是圣旨如此,她只得允诺道,“儿臣遵旨。在此发誓,若是日后干涉朝政,必不得好死。”
周衍似乎还有一些不满,又道,“骨肉不亲,一生孤独。”
“林蓁在此发誓,若是日后干涉朝政,骨肉不亲,一生孤独。”
林蓁照着周衍的意思又重新念了一遍,周衍的眉头才松懈下来,嘴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又絮絮咳了几声,“好,好,记住你今日的誓言。”
“儿臣记住了。”
林蓁此时并未理解周衍为何让她发这不算太毒的誓言,骨肉不亲,一生孤独哪里有留住一条性命重要,她这刻才觉得眼前的帝王似乎不够果决了,从前的威势凌厉收敛了不少。
“下去吧。”
周衍此时阖上了沉重的眼眸,待林蓁退下后。
又似乎陷入了昏迷中,这后宫朝堂怕是瞒不住了,允海又在耳边嘀咕了几句,周衍有力无气的点点头,“让太后来吧。”
“奴才去了。”
允海退下去得瞬间抹了抹眼角的晶莹,他见周衍已经暗地里吐了几回血了,太医劝谏万万不得劳心费力,可是这大周不安啊,陛下哪里真正能闲下来,操劳,或于操劳,午后晕过去后便不再看晋州的折子,着了口谕让文王妃来。
怕是,怕是陛下的临终安排了
允海匆匆去了坤宁宫,太后来得很急很快,一向沉稳的妇人,在先帝死时没有这么惊慌,在朝臣作乱谋反时没有惊慌,然而在她的儿子病重之时,她慌了,她感觉支撑她到今日的信念忽然崩塌了。
“我的儿啊”
软榻上的人似乎睡的很熟,然后眼底的乌青,印堂的黑气却如何也盘散不去。
地上的太医乌怏怏跪了大半,太后的啜泣道,她此刻哪里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此刻她只是一位母亲,一位普通的妇人,任凭眼泪冲刷着她眼角细密的鱼纹。
“你们这群庸医,废物,如若我儿有什么闪失,你们通通都得陪葬!”
太后恨声道,很快她就将情绪转移了,她需要发泄,需要让人承接她的怒气,怎么几日不见,忽然就病成了这样!
“太后息怒,微臣无能,可是陛下的病已经积聚了几年,微臣一再告诫陛下不能再劳心劳力,然而,然而”
御医院之首颤颤惊惊的回道,还不等他陈述完毕,便被太后呵斥打断了,“混账!陛下若是病了,你们为何不早早来回禀哀家,真当哀家是又聋又哑的老婆子?哀家今日就将你们通通处置了,一群没用的东西。”
一向温和的太后如此翻脸,就知道她的怒气已经达到了顶峰,她已经露出了然的杀机,让人不觉肝胆一颤,众人纷纷求饶。
“太后娘娘,陛下有口谕,御医们也不敢违抗圣意啊。”允海公公跪在了太后的身旁,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
太后盛怒,“你这个奴才也是当的好啊。”
“奴才自知无颜面对太后,任凭太后处置,只是陛下有话要托付与太后,还请太后息怒”允海重重一磕。
只是不料御医为周衍施针过后,他此刻也睁开了眼眸,“母后来了,儿臣,咳,咳”
“你们下去吧。”太后稳稳扶住了周衍,转头吩咐了众人,这一夜,太后没有再走出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