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滢正欲和她说些什么,却瞧见福宁殿的内侍朝这边过来,文郡君也知道福宁殿来人必然不是寻自己的,便向云滢拜了一拜,提前告辞,“美人体贴恤下,改日妾必当登门致谢,既然官家寻您有事,妾便先行一步。”
她不大能猜中圣上的心意,但或许因为同为女子,对于嫔妃的心思却能体贴入微,皇帝要是派人过来同云娘子说些私话,她杵在这里未免也太不像样子了。
云滢同她本来就没见过几面,见陈副都知过来,稍微客气了一下也就让人先行了。
陈副都知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在他的身后尚且有一台空着的轿辇。
“娘子安,官家听太后说您在内殿守了一夜,怕您走回去有些不方便,就吩咐奴婢寻了轿辇送您。”
这台轿辇并不是普通的辇,而是福宁殿之物。
倒不是入内内侍省的这几位都知想十分明显地巴结云滢,主要是官家吩咐现在就要用,而内侍们也知道不能拖延到下面人从哪里再弄一套仪仗出来,否则教云美人在这里干站在,反而曲解了陛下想要让云娘子早些回去歇着的本意。
左右圣上所用的轿辇不细瞧是看不出来上面御用纹饰的,与嫔妃们所乘辇的差别不是很大,这事又是经了老娘娘同意的,抬过来不费什么事。
圣驾到群玉阁来算是很平常的事情了,云滢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皇帝的轿辇,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嫔妃理当有却辇之德,她现在连一宫主位都不是,自然是得走着过来,再走着回去,并无代步的轿辇,皇帝现下正在太后身旁,也用不上这套仪仗,不管太后心里如何想,反正都已经知道了,她坐上去也没什么。
岫玉在后面轻轻咳嗽了一声,娘子年纪小不知事,又没怎么仔细学过宫妃之德,现在劳累,自然就想着上去坐一坐,省得走路。
然而她久在宫中,对这些试探人的伎俩再清楚不过,云美人乘坐轿辇代步已然出格,更遑论是圣上的,哪怕云滢困得昏头一时没有认出来,太后知道她甚至都没有询问一下就坐上去了,难保不会动怒生气。
云滢听见了她那一声提醒,但还是笑着谢过了陈副都知,坐在了福宁殿的轿辇上回到群玉阁。
她回到会宁殿的时候吃惊的就不仅仅是岫玉一个了,群玉阁里的管事、宫人遥遥见到轿辇仪仗旁站着的陈副都知,还以为是圣上和娘子撞在一处,一早往这边来了。
谁想到等轿辇停下,下来的却只有自家娘子,没有一个不倒吸春日凉气的。
云滢知道她们会是这个反应,她让人给几位送她回来的皇帝近侍看茶看座,宫人拿了几盏热热的浓茶递过来,几位内侍站着受了云娘子的茶,却没敢坐下,饮毕茶汤后就躬身退出了门外,重新往清宁殿去了。
“娘子今天怎么是坐了官家轿辇回来的?”
兰秋到现在还有些梦幻感,她最开始瞧见的是陈副都知和娘子,只当是官家心疼,让娘子享受些破格的待遇,但等她搀扶云滢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当她瞧见漆黑椅侧那些日月纹章,背上的汗几乎是一瞬间冒出来的,反倒是娘子,没什么反应。
岫玉难得有些不高兴,她屏声敛气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云滢坐在榻上瞧大家都有些惊疑不定,瞌睡虽然走了,但也起了些勾人心痒的促狭,“今天不用去见圣人,便替我把这妆卸了,让我在榻上松快半日,晚些时候陛下或许还要过来的。”
从来只有嫔妃询问下人的,至于下人想要置疑他们所服侍的娘子,若是恰好赶上妃嫔心情好自然是没什么,但云滢就是不愿意同人说,他们不能追问的。
几位宫人忙不迭地替云滢做那些拆髻卸妆的事情,岫玉看着她们忙碌,不情不愿地叫小黄门拿了藕粉和人参珍珠粉过来,按照比例调配了一碗出来,用刚滚的水烫了搅匀,等云滢差不多躺到榻上去的时候也就可以往面上敷了。
“娘子白日敷养还是用这些,等到晚上临去之前奴婢再用蛋清给您敷脸。”
嫔妃们保养的花招千奇百怪,岫玉知道一些元后的保养秘方,也愿意拿出来讨好新服侍的云美人:“娘子只管躺着就好了,这东西热敷才有效果,您须得忍一忍。”
女人在爱美的方面还是有很高容忍度的,云滢对于这些从来不在意,侍女们替她放了床帐下来,岫玉拿了玉片替她沾了膏状物体敷在脸上。
“娘子今日怎么不知道辞一下,就算是老娘娘让您坐,可是您也不能真的坐上去。”岫玉叹了一口气:“您瞧您,受了这份累,又倒在了最后一步上面,叫太后听见了岂不是要把之前的功劳一笔勾销?”
云滢现在睁不开眼睛,但嘴还是能动的,她听得出岫玉语气中的不赞成,笑着道:“这话教习同我说过,这叫做却辇之德,还有一个是当熊之勇,对么?”
却辇之德与当熊之勇都是《汉书》里夸赞后妃高尚德行的,前一位是汉成帝的班婕妤拒绝皇帝与之共乘的非分宠爱,后面是汉元帝冯婕妤为元帝抵挡猛兽黑熊的救驾之举。
即便后宫里的人不怎么读史书,奴婢们甚至不知道“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是谁写的,但是并不妨碍她们从女则里学到这些。
岫玉原本还想云滢是凭借美貌得宠,这些还是一窍不通的,然而她这样一说,反倒更令人郁结于心了:“原来娘子是知道的,倒是奴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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