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下君的手艺很好啊。”不少人感慨。
进而,又是一阵沉默。
手艺好又如何,他们之中甚至连珍贵的药师都有,可不还是落到了“必死”的命运吗?
当身边的人反复说着“你老了,你在拖累子女”、“既然把本事教给了子女,你也该放下对尘世的牵挂了”云云,他们就……不可避免地真认为自己是多余。
当他人在这时加一把火,说“别人都去了,你为什么不去”时,长久的负累和愧疚就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他们去了。
有些并非被子女放弃,而是被闲言碎语压垮了脊梁。世上有善人,却也有恶人,更多的是从众的人,而那一点点汇聚的恶意譬如诅咒,足以洗脑老人走向万劫不复。
“……是一只鎹鸦发现了我,它居然会说人话。”石下道,“它一边喊着南南东,一边盘桓在我和松子的头顶,没想到,附近赶来了武士还带走了我们。”
石下夫妇寻死时,附近恰好有鬼杀队的剑士在做任务。
很幸运,缘一如是想。
“我和松子寻死时没有害怕,可被救下之后再看这个世界一眼,发现舍不得告别呐。”石下苦笑,“要是一眼也见不到,就好了。”
不看,就不会生出不舍。
“可看了第一眼,就再也放不开了。”
见之,便再也放不下了。
缘一垂眸,作为活过一世的人,他经历过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对这两句话感触良多。
“没想到会来到犬山……”石下轻笑,脸上的皱纹叠起,却洋溢出如释重负的容光,“之后,我和松子想做两个‘已死之人’,就让他们忘了我们吧。”
缘一:“为什么不与他们再见?”
石下:“已经足够了,大人。”
“有些人就像这个世界,多看一眼就舍不得了,尤其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石下笑道。
多看一眼便舍不得,尤其是亲人……
正如他对十六夜、对岩胜、对杀生丸,确实是同一种心态。
缘一放下碗,温和道:“嗯,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锄烧。”
料理如人生,百味交融,余韵无穷。石下做的料理便是“恰到好处”,若是多一味料,滋味便会不同。他宁可它失一点完美,给予余生半碗留白。
缘一呼出一口绵长的浊气,他悟出了新的剑招。
“多谢款待。”缘一微笑,“我会再来,之后就麻烦各位了。”
老人们恭敬应下。
犬山的夜是别样的安宁,这里再无人类与半妖之分。
……
缘一低估了犬山城之人对他的喜爱程度。
或者说,他单方面以为自己与犬山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主从关系。互利互惠罢了,只要能为母亲提供安稳的环境,他并不在意自己受不受爱戴。
但他忘记了一点,顶着小孩子的躯壳,天生就有让别人喜爱的优势,更何况他长得极为可爱。
十六夜养病的一年半载,缘一为了承接母亲的事物,不得不在外抛头露面。而随着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就算是“半妖”头衔响亮,也阻止不了人们对他暗搓搓的喜欢。
无法,人生苦短,能见到几个兽耳孩子?
世道艰难,又有幸能见到几个实力镇压黑川大妖、连通大京商道、兢兢业业发展犬山还让民温饱的好城主?
没有!
没有了,绝种了!犬夜叉大人简直是犬山至宝!
孩子做得尽职尽责,他们都看在眼里。当荒地被大人的刀开垦,当食人妖魔被大人的刀斩下,当每家每户的糙米多了起来——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感恩?
有几个大名、贵公子、老臣能与小城主比肩?
没有!在黑川这块偏远之地,小城主就是唯一的神。他们要守护全世界最好的犬夜叉大人!
自此,缘一收获了前世今生以来最多的善和爱。
甚至,人类对他的善意,还延续到了他的妖怪兄长身上。
“大人对神社真的没有安排吗?”名为佐贺的石雕巨匠问道,“恕老头我冒犯,之前询问了大人身边的亲侍冥加,得知大人是传说中的白犬大妖之后。”
“嗯?”缘一抬眸,“怎么了?”
佐贺跪坐,恭敬道:“既然神社供奉的是犬神,不如换掉狛犬像,改用白犬像吧。”
改用白犬像?
缘一无不可:“好。”
“只是……”
“只是什么?”
佐贺:“我在三岛武家查阅了不少典籍,不曾见到有关白犬真身的描述,想来也没有人见过。我询问您的亲侍,除了得到一些本体很大、很威武、皮毛雪白的形容外,再无一物。所以——”
“恳请大人为我描摹大妖之身,我作为一名匠人,要是此生有幸能得见大妖真面目,得见大人另一支血脉的威严,便是无憾了!”
缘一微顿,其实他很想说:不能靠想象吗?
佐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叩首:“对于匠人来说,‘求真’是吾辈之道。”
“犬山是大人的犬山,供奉也是犬神。若是不用白犬而用狛犬,狛犬真能承受住这份任重和信仰吗?”
缘一:“那你或许要等很久,或许永远也等不到。”他轻笑,“我是半妖,不是正统的妖怪,无法现出真身给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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