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吃痛大叫,赵豺又是一刀,直取咽喉,他剩下的惨叫就这样被堵在了破裂的喉中。
忙着抵抗漫天攻击,赵豺也没空问萧启到底怎么了,但,只能尽力护住她。
他初时确实不服气这个小白脸,但几年下来,萧启也救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了,人,得学会感恩。
这一会儿的功夫,萧启恢复了些许,手又掐了掐伤口,这招已经用过,不再有效了。
她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往腿上扎了一刀,避开了大血管,刀刃破开甲片埋入肌肉。
剧烈的疼痛终于把她从那种状态拉了回来,回到真实的,人间炼狱。
***
然后就是盲目的提刀劈砍,目之所及,敌人数量却见不到减少,都无需挪动脚步的,就有人扑上来劈砍对战。
脚底下已躺了不知道多少尸体,偶尔侧身闪避,战靴都能碰到柔软的东西。
萧启渐渐失了意识,只身体的肌肉还残留记忆,重复动作。
熟悉的声音把她从那种状态里拉回来。
“老大,”张修永说,“你不是一直都好奇我学识颇深为何还要来参军么?”
萧启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为何在这样严峻的时刻开始唠嗑。
他自顾自说道:“因为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私塾里的夫子说,他的学识已足以考中举人了,此番参试,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定能过试。读书人为的不就是个功名么,然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张修永丝毫不敢懈怠,生怕准备不足又得等上三年。夫子也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很是理解,给他放了几天假,回家放松。
这一去,他再没能回来。
家住高昌城附近的小村落,那一日,敌国进犯,他家破人亡。
一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举起了家里的菜刀反抗,却是徒劳。父母妻儿无一幸存,他被数把长刀砍在身上,血流了不少,却居然因为未被伤到要害之处,在地上晕了半日便醒来了。眼前所见皆是血色,他没用锄头铲子,徒手挖了几座坟,将家人安葬。
手心磨破出血,结痂,然后再磨破,直到掌纹消失不见。
十指连心,手的每一次动作,都带来剧痛,也把这仇刻在他脑子里,片刻不敢忘。
张修永放弃了科举。
他只想报仇,给家里人一个交代,然后安心去找他们。
三十岁了,想要进军营从头开始太难,他却心甘情愿。
够了,他活够了。
“老大,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我是不行了,你得活着,杀光这群狗娘养的。”
他笑了,大口鲜血从口鼻处涌出。
萧启茫然抬头,却见他胸口不知何时已插上了数把长刀,便是她再不懂医术,也知道救不回来了。
肺,被刺穿,人就活不成了。
张修永回光返照,倏尔提刀又捅死一人,与他一同倒了下去。
他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眼前一片白光闪过,他看见父母妻儿手牵着手,在路的那一头,等着他呢。
厮杀还在继续。
四周围着的人已少了许多,筋疲力竭,萧启手上动作不停,另一只扶在腰侧的左手却被冰凉的温度侵袭。
赵豺死死抓着萧启的手,如临终托孤:“将军,你去,去我老家,呼……咳咳,有个小酒馆。我可,可稀罕那老板娘了,噗……胖嘟嘟的,抱起来肯定舒服。她看不上我偷鸡摸狗,说喜欢顶天,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我就来参了军。我回不去了,你,你一定,定要告诉她,我赵豺,是个男人!”
萧启将涣散的眸光聚拢,赵豺腰间甲片不知被砍了多少刀,已然散落破裂,腹部正中,有一巨大伤口,内脏混着血正往外头涌,在冰天雪地里形成可见的雾气。
红色的,雾气。
不要……不要死,她哆嗦着,喃喃道:“不要死……”
赵豺捂住腹部阻止内脏涌出的手也垂落下来,砰的一声,人已看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角的泪混着血凝成冰珠挂在脸上,萧启已感知不到温度了,胳膊酸的抬不起来,却必须抬,每一刀都是用尽全力。
她麻木的五感听到了一声闷哼,心漏跳一拍。她转身望去,身后的柴凯不知何时替她挡了一箭,箭头都戳出来了。
萧启几不可闻地摇头,拒绝:不,不,求你,不要说了,你会活着的,不要给我交代后事啊……
只是普通的一场仗啊,怎么就,都死了?
她的动作幅度太小了,柴凯看不出来,自嘲一笑:“家里给我定了门亲事,我娘在信里说了,那姑娘生的可好看了,肯定会喜欢的。现在见不着了,老弟,你替我去看看,看看有没有我娘吹得那样好。”
……
为什么?
又飘起了雪。
象征纯洁的雪。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已近枯涸的身体里陡然迸发出一股力量,萧启夺过一人手里的刀,挥起便砍。
她连防御都放弃了,只想着怎么更多更快地取人性命。
***
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西夏人所到之处,已没了站立的人。
他们终究还是退去了,这一战,两败俱伤。
兵丁所剩不多,待打扫战场帮助伤员的人过来,城门处便是层层叠叠垒起来的尸首。只见到了萧启一个人半跪在地上,周遭是被血染红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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