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的人太多,众生百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切在生死面前全都不算事。
可有些事情,比死更可怕。
像是牛不喝水强按头。
所以她忍不住想,若是女子能够与男子一样,能够养活自己,在外头建功立业,是不是这样儿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会少很多?
她们有手有脚,为什么就不能够靠自己的劳动活着呢?非得去依附于人?
萧启起初不懂,容初教她生活常识,教她隐藏自己的身份,却唯独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要扮作男子。
阿姐只说扮作男子不会被人欺负,萧启不理解,因为她力气大,真拼起命来也没人能从她手里占着便宜。
直到她进了军营,见识到了何谓营妓,才明白,原来女子与男子是不同的。
且不说有罪无罪,一样都是发配边疆,为什么男子顶多受些苦难干体力活,而女子就得被人凌/辱?
人活着,争的就是一口气。这口气散了,活着就没意思了。
所以军营里头的女人,尸体一具接一具地往外头抬。
萧启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在掌管兵权以后,才封掉了军妓营,所有的反对皆被她一力驳回。
许初云在刚进去的时候遇见她,已然算是幸运了。可更多的女人,只能日日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帐子里头,直到死。
很多人受不了这样的□□,生无可恋,自尽了。
萧启真的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同僚对兄弟们可以两肋插刀,很讲义气,对着女人又换了副面孔。
她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行为。
后来她知道了,他们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对她们的鄙视是从心底溢出来的。
他们嘴里还振振有词:“这些女人又不是良家子,没必要对她们客气。”
可她们也是人啊。
曾经都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有疼爱她们的长辈。
尊严这个词,于她们而言,是奢望,遥不可及。
萧启封了军妓营,里头女子的去处却成了个问题。
她想要找个村落将她们安置下来,就像许初云和小丫鬟那样,相互扶持着,也可以过。虽然清贫些,但也算自在。大家互相照看着,总会有希望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柔弱不过是假象,硬骨头不止可以用来形容男子。
听到可以离开的消息,衣衫凌/乱浑身脏污的女人们不敢置信,居然会有人愿意为她们做主。
就像是已然称霸草原的野兽,居然会关心蝼蚁的生死。
于是迟迟没有动静。
其中一个女人站了出来。
她跪下给萧启磕了三个响头,声声闷响,力道大得好似能够敲进人的心里。
她站起身来,分明是狼狈至极的模样,却浑然不在意,仪态无可挑剔。
她道:“将军能为我们着想,我等感激不尽,只是不必了,这样活着就是一种煎熬,我只求一个解脱。”
她们自尽了。
一个接着一个。
全数死绝。
萧启可以拦着,但她没有,因为这些女人的眼里没有光了,死亡对她们而言是真的解脱。
可萧启午夜梦回,总能想起这些人。
若是自己能够早一些,再早一些,是不是她们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贞洁,就那样重要?
大邺国的女儿家,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
所以萧启在送亲的时候才会对小公主有求必应,她让她想起了那些女子。萧启看着明媚娇艳的小公主,就忍不住去想,若那些女子也能这样,该有多好。
***
可是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诫》又开始传播,以势如破竹之势在上层人士中传开。
曾经还能够带着面纱出门的女子,真正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能依附于人的……寄生虫。
萧启曾扫过一眼,是在下属的书架上头,
第一篇她就看不下去了。
里头言之凿凿,说女子应该“卑弱第一”,“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若常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
她当场就宣布在军营里头封掉这本书,被气得一夜没睡着觉。
写这本书的人也是女子,女人,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同性之人?
萧启只知道,她想要改变这样的现实,哪怕只是贡献微弱的一点力量,也想让女子的生存环境好上一点。
让女子当兵,只是第一步。
这一步必定艰难,但,她想试试。
她想拥有力量,女子需要安身之处,她们是互相成就的关系。
但不能急,只能徐徐图之。
队伍里的人数太多,在路上又再多耗了些时间,等到高昌城的时候,已然是寒冬了。
边境别的不多,就是地便宜。
萧启租了处很大的院子安置这些人。
用了与营中兵丁一般无二的训练方式。
萧启想练个私兵出来。
要对抗太子,她就不能寄希望于其他,手里握着力量,她才能安心。
***
眼下要面临的问题是,晚上怎么睡?
既然回了军营,那么萧启自是要回营帐住的,容初回庵庐找师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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